天枢堂内,仪式已近尾声,新任的六部部长与正副镇长在台上接受着形式性的瞩目。而在第一排,一个身影显得格外特殊——卢海润。
他独自坐着,是前排唯一没有上台的人,却仿佛仍是整个舞台无形的中心。他闭着眼睛,嘴角噙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沉静如深潭的笑意。外界的光影和声响似乎都离他很远,他的心神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宏大的满足感之中。二十年了。 他在心中默默咀嚼这个数字。这二十年来,苏家盘踞焉然镇,如同一棵根系深扎的巨树。而他,就像最耐心的园丁,或者说,最隐蔽的蚀木虫,一点点地经营、渗透、分化。从扶持平民灵师进入六部,到如今占据半壁江山;从利用灵聚如意事件搅动风云,到借苏方烔擅闯焉然监狱之机果断施压,逼得苏家不得不吐出经营多年的工部;他既担心谢家借势再度崛起,便又精心备下“户部”这份看似甜美、实则遍布荆棘的“礼物”,静待时机……如今,棋局明朗:苏家被削弱,盟友白家被扶上副镇长之位加以制衡,而谢家与陶家这新兴的联盟,也被他巧妙地引入了一个足够消耗他们精力、或许还能引发内部矛盾的泥潭。
计划中的关键环节,几乎全部达成。虽然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闹了一场无关痛痒的插曲,但反而让那关键的一步,踩得更实、陷得更深了。
卢海润惬意地向后靠进柔软的椅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在积蓄下一轮博弈的力量。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上那一张张或志得意满、或强作镇定、或难掩青涩的面孔。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同僚或新任官员,更像是一位布局已定的棋手,在从容地审视棋盘上刚刚落定的新子,心中已经开始推演后续十几步、乃至几十步的变化。舞台已经搭好,演员也已就位,好戏……这才刚刚开场。 他指尖在扶手上无声地敲击着,节奏平稳,仿佛在为自己心中的宏图打着拍子。
与卢海润那掌控一切的惬意形成残酷对比的,是台上的陈露汐,以及不知在何处买醉的谢焜昱。
陈露汐站在一群新任部长之间,本就纤细的身形此刻更显单薄,那身精心挑选的烟罗青袍,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周遭无形的目光,无论是好奇、审视、同情还是幸灾乐祸,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皮肤上。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目光平视前方,但内心深处却是一片翻江倒海的烦躁、忧愁与冰寒。那个念头反复灼烧着她的心:要干好,必须干好,不能让任何人看笑话,尤其是……他。
可“他”带来的伤害是如此真切。谢焜昱那一声石破天惊的“我不同意”,以及后续那如同野兽护食般、却将她尊严彻底碾碎的威胁,此刻依然在她脑中轰鸣。复杂的情感——被当众否定的羞愤、心意不被理解的委屈、对未来未知的恐惧,以及对谢焜昱那又爱又恨、难以理清的怨怼——交织攀升,几乎要达到顶峰。
就在这情绪剧烈动荡的刹那,一个极其陌生、甚至让她自己都感到战栗的黑暗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窜入脑海:取出魔典,释放浊灵挽歌……对准他…… 这念头如此清晰,带着一股冰冷的诱惑力。陈露汐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惊恐地自问,立刻用尽全力将那可怕的意念死死压制下去,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来保持清醒。这不是她,这绝不是她会有的念头!可它偏偏出现了,带着某种不属于她的、冰冷的恶意。
而此刻的谢焜昱,早已不在天枢堂。他被公俊飞半扶半拽地弄回客栈,灌下去的酒液并未带来麻木,反而在空荡的胃里灼烧,混合着无边无际的疲惫和挫败感,一同侵蚀着他的意志。他头晕脑胀地倒在床上,感觉不仅仅是身体,连灵魂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粗暴地抽离、撕扯过,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麻木。脑海中不再有连贯的思绪,只有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如同老式电视机的雪花片,闪烁、跳动、发出无意义的嘈杂——陈露汐失望的眼神、苏清炜从容的笑容、全场聚焦的目光、自己那愚蠢的喊声……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打碎的镜面,散落一地,每一片都映照出他今天的失败、鲁莽和可能造成的、无法挽回的伤害。凌乱,无章,只剩下一种近乎窒息的自我厌弃。
然而,在台上那一片复杂的心绪中,还有一个人,他的内心既不同于卢海润的满足算计,也不同于陈露汐的痛苦挣扎,更不同于谢焜昱的颓丧悔恨。那是新任镇长——苏清炜。
他身姿挺拔地站在最中央的位置,脸上维持着得体而略显矜持的微笑,接受着众人的注目。但他的内心,却如同一片无风的深海,表面平静,深处却涌动着清晰而冷静的暗流。
终于,站到这里了。他清楚地知道,镇长这个位置,绝非荣耀的冠冕,而是卢海润亲手递过来的、涂满了蜜糖的锋利匕首。这既是苏家难以拒绝的诱惑,也是将他个人乃至整个苏家,推向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绝佳位置。卢海润把他架在火上烤的意图,他洞若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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