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暗。
陈远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扔进腐烂沼泽的破布,在不断下沉。肋下的伤口已经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灼热的、不断扩张的麻木感,伴随着每一次微弱的心跳,向全身蔓延。冰冷的淤泥贴着身体,腐败的气味无孔不入,钻进鼻腔,刺激着喉咙,引发一阵阵想要呕吐却无物可吐的痉挛。
他几乎是在无意识地爬行。手臂和膝盖机械地向前挪动,在滑腻的沟底留下拖痕。前面,阿草压抑的啜泣和急促的喘息,还有老藤沉重的、带着痛楚的呼吸声,是黑暗中唯一的指引。丫妹似乎哭累了,只剩下细微的、猫儿般的呜咽,被阿草紧紧捂在怀里。
不知道爬了多久。时间在绝对黑暗和濒死体验中被无限拉长。陈远感觉自己的意识像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许多破碎的画面闪过:矿坑里摇曳的火把和倒下的身影,胡家梁上扑簌的蝙蝠,坊口褐色短衣的凝视,破院子里贴在墙上的鬼魅影子,还有黑石那双沾着血泥的草鞋……
信任……多么奢侈又脆弱的东西。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彻底滑入黑暗,永远留在这条污秽的肠子里时,胸口处,两股熟悉的温热感,几乎同时传来。
一股来自时痕珏,恒定而温和,像寒夜里不灭的炭火,微弱却执着地煨着他逐渐冰冷的心口。
另一股,来自玉板。这一次,不再是搏杀时那种短暂的“稳定”气息,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柔和的暖流,缓缓渗透进他肋部那处可怕的伤口周围。它并不治愈,不使血肉生长,却奇异地安抚着那股灼热的、仿佛要将他从内部烧穿的麻木和毒性(如果有的话),减缓了血液流失的速度,让那种冰冷的、迈向死亡的滑落感,变得……慢了一些。
就像在急速坠落的深渊边缘,忽然生出了一丛柔韧的藤蔓,虽然不能将他拉回,却让他下坠的速度缓了一缓。
就凭这缓了一缓,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昏沉的黑暗。陈远猛地吸了一口污浊刺鼻的空气,肺叶火辣辣地疼,却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前……前面……”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在狭窄的沟道里回荡,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远哥!”阿草的声音带着哭腔的惊喜,“你醒了?前面……前面好像有光!还有水声!”
光?水声?
陈远奋力抬起头,向前望去。果然,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前方,极远处,隐约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光晕!同时,哗啦啦的流水声也变得清晰起来,不再是脚下淤泥里渗水的咕嘟声,而是更开阔、更流动的声音。
是出口!这条暗沟,真的通往某条活水河道!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三人濒临崩溃的身体。他们不知道外面是否安全,不知道出口外等着的是什么,但至少,有了脱离这绝境黑暗的可能。
爬行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了些。光亮和水声越来越清晰。那光不是阳光,而是阴天里河水反射的天光,灰白黯淡。但对于在绝对黑暗中挣扎了不知多久的他们来说,这无异于晨曦。
终于,他们爬到了暗沟的尽头。出口被一堆从河道冲下来的烂树枝、破草席和淤泥半掩着,形成一个勉强能让人钻出去的缝隙。外面是铅灰色的天空,下方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带着河水的土腥气,虽然也不好闻,但比起暗沟里地狱般的腐臭,简直算得上清新。
陈远让阿草先带着丫妹出去,小心观察。阿草扒开杂物,探出头去,片刻后低声道:“远哥,是河边!很偏僻,两边都是芦苇和乱石堆,看不到人!”
陈远稍稍放心,和老藤相继爬了出去。
外面是秦邑外城某段荒凉的河滩。河水浑浊,缓缓流淌。对岸是起伏的丘陵和稀疏的林木。他们所在的这边,长满了茂密枯黄的芦苇,一直蔓延到远处模糊的城墙脚下。乱石嶙峋,堆积着洪水带来的垃圾。这里显然罕有人至。
三人瘫倒在冰冷的河滩乱石上,剧烈地喘息,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水汽的空气。死里逃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但危机远未结束。
陈远挣扎着坐起,查看自己的伤势。包裹伤口的布条早已被血浸透,又在暗沟淤泥里滚过,肮脏不堪。他咬着牙,用短剑割开布条。伤口暴露出来,连他自己都倒吸一口凉气。
左肋下,一道斜斜的裂口,皮肉外翻,边缘因为污物浸泡有些发白肿胀,深处隐约可见骨头的惨白。血还在缓慢地渗出来,颜色暗红。伤口周围的皮肤一片青黑,摸上去滚烫。感染已经非常严重,如果不处理,败血症或者破伤风随时会要了他的命。
没有药,没有干净的水,没有医生。只有怀里那似乎能延缓恶化、却不能治愈的玉板,和一把沾满泥污的短剑。
他抬起头,看向阿草和老藤。阿草脸上脏污不堪,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无助,紧紧抱着同样脏兮兮的丫妹。老藤靠在一块石头上,脸色蜡黄,脚上的“假壳”早已脱落,露出肿得像馒头一样的伤脚,脚踝处青黑色的范围似乎又扩大了些,但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陈远,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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