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臭味最是呛人。
臭水沟经过一夜沉淀,腐烂的气息混着晨雾,黏糊糊地钻进破院子的每一个缝隙。陈远是被肋骨处的钝痛和这股味道同时弄醒的。他睁开眼,屋顶破洞透进灰白的天光,角落里老藤还在昏睡,呼吸粗重但平稳。破床上,阿草搂着丫妹,两人蜷缩在一起,丫妹的小脸没那么红了,但依旧皱着眉,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
陈远慢慢坐起身,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处。他摸出怀里吴三给的药包,还剩最后一点粉末,轻轻给老藤脚上换药。伤口周围的青黑色似乎真的淡了些——不知是吴三的药起了作用,还是昨夜玉板贴靠的那一会儿起了效果。他不敢确定,但总归是个好迹象。
院子里传来细微的动静。阿草也醒了,正轻手轻脚地起身,拿起破瓦罐准备去沟边打水。陈远跟了出去。
“远哥,你再歇会儿。”阿草看他脸色依旧苍白,低声说。
“没事。”陈远摇摇头,接过瓦罐,“我去。你看看丫妹,等下把昨天的草药再熬一点。”
他拎着瓦罐走到臭水沟上游——昨日找到的那处稍微干净些的拐弯。水依旧浑浊,但至少没有漂浮明显的秽物。他蹲下身,用沙土和碎木炭过滤的法子仔细滤了小半罐,正要起身,眼角余光瞥见沟边石缝里长着一丛叶子细长、边缘带锯齿的野草。
是薄荷?还是别的?
陈远摘了一片叶子,揉碎了闻——一股熟悉的清凉气息冲入鼻腔。是薄荷,或者说,是这个时代的某种近似品种。他心中一喜,小心地连根拔起几株,又在附近找了找,竟又发现几株叶片宽大、开着小黄花的植物,他依稀记得像是“千里光”,也有清凉解毒的功效。
他抱着水和草药回到院子时,阿草已经用捡来的三块石头搭了个更稳当的灶,火生起来了,破陶罐里煮着昨日的柴胡葛根水。
“加点这个。”陈远把薄荷和千里光洗净,撕碎了扔进罐子,“一起煮,退烧可能更好些。”
阿草点点头,眼睛一直看着陶罐里翻滚的水花,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远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就躲在这儿?”
陈远没立刻回答。他走到院子倒塌的半边土墙边,眺望着远处秦邑灰蒙蒙的屋脊和城墙。晨光中,这座城像一头蜷伏的巨兽,冰冷、严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们现在就像藏在巨兽皮毛深处的虱子,暂时安全,但随时可能被一个抖身甩出去,碾得粉碎。
“不能一直躲。”陈远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老藤的伤需要更好的药,丫妹的病要彻底治好,我们也需要钱,需要粮食,需要弄清楚灯影卫到底在找什么、会不会追到这里。”
他转身看向阿草:“吴三说,让我们装‘小巫小卜’。今天我就去试试。”
“可你的伤……”阿草担忧道。
“摆摊坐着,不碍事。”陈远从怀里掏出那几片古玉和两枚贝币——这是他们全部的家当,“总得有个开头。”
吃过简单的早饭——硬饼子泡在草药水里,算是连吃带喝。陈远把薄荷和千里光煮的水给丫妹喂了些,小丫头迷迷糊糊喝了,似乎舒服了点,又睡过去。老藤也醒了次,喝了点水,虽然虚弱,但眼神清明了许多,脚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他甚至想坐起来,被陈远按住了。
“别动,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脚毒还没清干净,乱动可能更糟。”陈远严肃道。
老藤咧了咧嘴,没再坚持,只是看着陈远,哑声道:“远哥儿,我这条命,是你和阿草捡回来的。往后……”
“往后的事往后说。”陈远打断他,“先活着。”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格子衬衫早就破烂不堪,沾满血污泥垢,他在院子井边(井是枯的)勉强擦了把脸,把头发用手指拢了拢,看着水洼里自己模糊的倒影——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脸色惨白,只有眼神还算锐利。
这副模样,倒是挺像个落魄的、有点本事的“异士”。
他把古玉贴身藏好,只留一枚最小的、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灰白玉环挂在腰间——既是装饰,也是某种“职业标识”。短剑藏在后腰,用破布裹了。剩下的两枚贝币和几个草药香包揣进怀里。
“我去了。”他对阿草说,“你看好家,谁来也别开门。我晌午前回来。”
阿草用力点头,把一根削尖的木棍塞到他手里:“远哥,小心。”
陈远笑了笑,接过木棍,拄着当拐杖,一步步挪出了破院子。
窝棚区在清晨活了过来。炊烟从那些低矮破烂的棚顶升起,带着烧柴和劣质食物的味道。光屁股的娃娃在泥地里追逐,妇人蹲在门口刮洗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野菜根,男人们大多已经出门——去工地、去矿坑、去城墙上做苦役,或者像陈远此刻打算的,去市集碰运气。
陈远没去昨日那个相对“繁华”的土街,而是选了窝棚区边缘靠近城墙根的一处空地。这里已经有一些摊子摆出来:卖破烂陶罐的、卖草鞋的、卖不知道从哪捡来的锈蚀铜片和骨器的,甚至还有个老头面前摆着几块颜色怪异的石头,说是能辟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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