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都察院后堂。
烛火在寒气中微微摇晃,像随时会熄灭。柳玿握笔的手很稳,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那是他生命里最后的坚持。
墨块冻得像石头。他一次次呵气,用体温去暖它,就像他要用一腔热血,去暖化那十二年的沉冤。
老驿丞王五的供词,字字带血。
“那年雪夜……我亲眼看见……”老人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那女孩……脖子上挂着一枚玉蝉……”
柳玿展开林家小姐的画像。王五只看了一眼,就匍匐在地,嚎啕大哭:“是她!就是她!”
“臣不敢欺天,此事确有隐匿,而主使者位极人臣。”
笔锋在这里顿住。墨迹晕开,像一滴擦不掉的泪。
柳玿知道这八个字指向谁,更知道这奏章一递,自己就完了。
可苏晏那句话在他耳边响着:“有些人活着,是为了让真相也活着。”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已没有半分犹豫。
笔被扔在一边。他举起右手,将食指送入口中,狠狠一咬。
血珠涌出。他重重按在奏章末尾的名字下面。
一个鲜红的指印,像雪地里绽开的梅花。
“臣,柳玿,愿以性命担保,所言无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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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夜,太傅府。
炭火烧得正旺。崔明远把一叠泛黄的信扔进火盆。
火苗“轰”地窜起来,贪婪地吞噬着纸页。其中一封,写着“暂缓追查靖国公通敌证据”,还有他的亲笔签名。
他曾以为那是为国忍辱。直到苏晏把线索串起来,他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堵在肮脏墙上的一块砖。
“老爷!这不能烧啊!”老仆扑上来。
“烧了干净!”崔明远嘶声喝道,“留着它,我死后都不得安宁!”
火光映着他苍老的脸。他挺直了佝偻的背,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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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崔明远就换上了一品朝服,紫绶金章,一丝不苟。
府门前,同僚看见他,笑着问:“崔公今日怎么这般郑重?”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今日,或有一事,须以清白谢天下。”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这话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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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国公府里,气氛凝重。
裴元昭捏着密报,太阳穴突突地跳。柳玿拿到了铁证,瑶光公主竟敢翻先帝遗档!
“砰!”他捏碎了茶杯,碎片扎进手心,却浑然不觉。
“传令!”他对阴影中的心腹低吼,“立刻动手!就说柳玿伪造证据,苏晏煽动指使——我要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他冷笑着:“去,把苏晏那个穷酸给我抓来。我要让他看看,笔杆子,挡不住权势!
可他没注意到——书房角落里,那座每日由亲信侍卫更换的熏香炉,里面的“平安符”早已被换成了空白绢片。
真正的指令,已随着香灰的深浅,传到了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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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城墙上,寒风凛冽。
苏晏站在那里,衣袂翻飞。
陈七躬身汇报:“边军老兵已在京郊集结。云娘组织的‘市井鸣冤团’也准备好了。”
瑶光公主的回信更短,却重如千钧:“朱雀匣已启,诏书在握。”
一切就绪。
苏晏闭上眼。十二年隐忍,化作妹妹清漪天真烂漫的笑脸。
他从未允许自己软弱。因为背负的不仅是仇恨,还有一个破碎的家。
风中,他轻轻说:“清漪,等我……带你回家。”
再睁眼时,只剩凛冽寒光。
“传令。”声音平静,却传遍城墙,“明日金殿,我们不是去求恕,是去讨债——以律法之名,以血亲之恨,以天下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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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
一线微光撕开夜色。京城的轮廓渐渐清晰,庄严,肃穆,像头沉睡的巨兽,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苏晏最后望了一眼远处的宫殿。
那里是权力中心,也是罪恶源头。
今日的金殿,不再是歌舞升平的殿堂,而是审判场。
他转身,融入身后等候的人群,像水滴汇入大海。
棋盘已布好,只待宫门开启的钟声。
这一局,他要的不是和棋。
是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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