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顺天府衙门前已经挤满了人。
数百面新旗在晨风里哗哗作响,铜锣声惊飞了屋檐上的鸟。
地上泼的水还没干,钦差的仪仗威严整齐,几乎要把薄雾都冲散。
柳玿穿着绯红官袍站在香案后,衣角微微飘动。他面色凝重,展开圣旨时手指用力到发白。
“雁门道下辖三县划为清丈试点——”他清朗的声音在晨雾中传开。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位老人颤声喊:“是那位弹劾户部侍郎的柳御史!”
这一声如同火星落进干草堆,压抑多年的怨气瞬间爆发。百姓像潮水般跪倒,哭声震天。
“青天大老爷!”一个老农举着发黄的旧地契嘶喊,粗糙的手指几乎要把纸戳破,“奸商和县衙勾结,抢了我三十亩水田!赋税翻了三倍,全家活不下去了!”
“我儿子交不起人头税,被里正活活打死了啊!”一个老妇捶着胸口哭喊,瘦弱的身子眼看要晕倒,被旁边的人赶紧扶住。
状纸像雪片一样递上来。柳玿弯下腰,一封封接过这些浸透血泪的诉状。
指尖碰到粗糙的纸面时,他微微一颤——百姓说的情况,竟和苏晏策论里推演的一模一样。
他脸上保持着威严,心里却已掀起巨浪。
混乱中,一个头发花白的里正讨好地凑过来:“大人明鉴,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十几年前朝廷也清查过,可惜卷宗库失了火……”
“失火?”柳玿目光突然锐利如刀,紧紧盯住里正闪烁的眼睛,“烧得这么干净?”
里正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连连点头,额头冒出细汗。
柳玿不再多问,袖中的手指轻轻捻过一张字条——昨夜药铺伙计塞来的云娘手书:“查驿丞王五,人还活着。”
当晚月光清冷,照在荒废的驿站废墟上。
柳玿换上青布短衫,独自骑马来到雁门古道的废弃驿站。夜风呜咽着吹过断墙,像冤魂在哭泣。
刚走进院子,一个黑影从倒塌的马厩后闪出,单膝跪地:“小人陈七,参见大人。”他的独眼在月光下泛着光。
老卒带他绕到屋后,指着被野草掩盖的地窖入口,声音沙哑:“十二年前那夜,天干物燥,哪来的山洪?”
他拳头攥得发白,“我当时以为运的是军械,后来才知道……那几十辆大车里,全是林家女眷!”
七尺高的汉子声音哽咽,独眼里闪着泪光。
“谁下的令?”柳玿声音冰冷。
陈七痛苦地摇头:“兵部的黑令,小人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却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递上,“这是副驿丞临死前托付的,他说……对不起那些女人和孩子。”
月光下,一枚驿站铜牌泛着冷光,上面刻着:“戊辰年十一月十七,雁门西口放行。”
柳玿瞳孔猛地收缩——这个日期,比官方记录的车队遇难日,整整早了三天!
京城醉月楼里,云娘穿着素衣抱着琵琶,说的不是风月,是新段子《雁门无雪夜》。
她嗓音清冷,指尖轻拨琴弦:“那老驿卒总梦见白衣女子站在风雪里哭喊:‘我们没死,只是被埋了……’”
满堂宾客毛骨悚然,有人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不过一天,这故事就传遍了茶楼酒肆,还有人画成《幽魂索冤图》贴在街上,画旁题诗:“车马无声入黄沙,十二年冤不见家。”
裴元昭大怒下令查封,却如同火上浇油。
百姓私下议论:“要是没隐情,为什么怕一个说书段子?”深宫里的太监也交头接耳:“沧澜旧案,难道真有冤魂索命?”
城南客栈阁楼,苏晏独自坐在灯下。
桌上摊着三份物证:铜牌拓片、驿道通行残页、撤防令摹本。他的目光在证据间移动,手指轻轻抚过纸面,像是在拼接碎了十二年的画卷。
当铜牌日期、行军路线和禁区范围在脑中重合时,他呼吸微促——那支车队根本没北上,而是秘密调头,沿着清空的小道驶进了庆王别院!
他提笔写下字条,字迹凌厉:“庆王涉‘沧澜案’,是为保命而非分功。”
把字条折好递给门外的陈七:“请示公主,是否启动‘朱雀匣’。”
深夜的长信殿,瑶光公主屏退宫女,从妆台暗格取出一只暗红色木匣。
双凤衔珠的锁扣在她指尖微颤,她深吸一口气,毅然打开。
匣子里静静躺着一道泛黄的密旨,先帝朱批清晰可见:“林氏一门忠烈,若后世蒙冤,子孙可持此诏直叩金殿,朕必为尔等昭雪。”
窗外突然传来轻响。推窗看见信鸽落在屋檐,脚上系着半片枯叶——风暴将至的信号。
她轻抚诏书粗糙的边缘,烛光映着清冷的面容,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哥哥,”
她低声自语,“十二年了。这次换我为你执灯。”
远处传来沉沉的子夜更鼓声。
几百里外,柳玿独自坐在黑暗的钦差行辕里,紧握着铜牌拓片。
百姓的哭声、陈七的哽咽、云娘的冒险、苏晏的谋划,在他脑中织成一张大网。
这张网不仅网住了雁门的贪官,更触及他不敢想象的禁忌——当朝亲王。
清丈土地只是开始,而他,就是要以一人之力撼动整座大厦的人。
推开房门,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血腥的气息。
他没有犹豫,迈步走进沉沉夜色,身影决绝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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