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扑打着皇城。金阶上的血迹还没干透。
苏晏望着柳玿被禁军推开的背影,又看了眼寂静的登闻鼓。
鼓声停了,但百姓心里的鼓正响得震天。那老卒露出的刺青,已刻在每个人眼里。
云娘的笔会变成刀,把《饿骨鸣冤录》传遍大街小巷。
但苏晏知道,舆论砍不断勋贵的钱袋,只会让他们反扑更凶。
他转身隐入人群,像滴水汇入河流,悄无声息地流向城南。
永济盐仓的废墟立在月光下,像巨兽的骨架。枯草在风里沙沙响,像无数冤魂低语。
赵十三从断墙后走出来,背驼得像是压着十三年的血仇。
“先帝的九仓统销,明面上为国聚财,其实是给四大勋贵开了私吞国库的口子。”
他声音嘶哑,像在跟鬼说话,“北境每年三百万石盐引,进户部账的,连一半都不到。”
他颤抖着手,从破袍下摸出一卷蜡封的羊皮。羊皮泛黄,边角都磨卷了。
“我兄长用命换来的。”赵十三眼圈发红,“他在仓里做了十年管事,一笔笔抄下来……这叫鬼契副本。”
苏晏接过羊皮,入手冰凉。他小心展开,霉味扑鼻。
月光昏暗,他眯眼细看上面的日期、数量和模糊印记。手指划过一道道纹路,突然停在一处特别模糊的拇指印上。
他浑身一僵,迅速从怀里掏出个锦布包。打开,是枚墨玉扳指——父亲林啸天唯一的遗物。
扳指内壁刻着防滑纹。他把纹路对准羊皮上的指印——
严丝合缝。
轰的一声,十二年前的记忆冲垮了他的冷静。父亲因“通敌”罪入狱,林家满门抄斩……他一直以为父亲是被冤枉的。
现在他知道了。父亲是碰了这条吸食国髓的利益链。
“通敌资敌”?怕是查到了这些本该充作军饷的盐税,流向了不该去的地方。
他原是在帮柳玿查案,却查到了自己家破人亡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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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柳玿果然被召进宫,又空手而归。
宫门外,御史崔明远拉住他,低声道:“陛下大怒!说你再拿不出证据,就要按诬陷皇亲治罪!你这是拿前程和性命在赌!”
柳玿回到客栈,气得双眼发红,抓起笔就要写奏疏。
苏晏按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进密室。
烛光下,苏晏摊开鬼契拓本,旁边是他连夜画的图表——户部五年盐税账目与各地盐仓库存。
“你只盯着林家女眷的冤案,百姓会同情。”
苏晏声音平静却有力,“但对那些人来说,人命不值钱,钱袋子才是命。我们若一直问谁杀了林家女人,他们会联手碾死我们。但如果我们问……”
他指向图表上诡异的曲线:“十二年前,边军军饷为什么一再拖欠,你猜他们会怎样?”
柳玿盯着图表:账面盐税年年涨,实际库存年年降。
“东西越卖越多,仓库越来越空,这说不通。”
苏晏指尖点着曲线,“唯一的解释——账外有账。这不是普通贪墨,这是在挖空国库,动摇国本!”
柳玿恍然大悟,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他面对的不是几个凶手,而是足以倾覆江山的利益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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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流言传遍京城。
说书人讲起前朝盐商发家的故事。茶馆里,有人神秘兮兮地说:江南巨富愿出三千金,买“戊辰年北境盐引的黑市底单”。
消息最终传到镇国公萧景珩耳中。
他冷笑,把茶杯摔在地上,碎瓷四溅。
“泥腿子也敢碰我萧家的盐铁?”眼神阴鸷,“去查!把这商人和泄密者挖出来!再派一队死士,今夜就把永济仓旧档烧光,一根草都不留!”
他不知道,一张网已经收紧。
子时,醉月楼顶楼。云娘拨动琴弦,新曲《盐鬼谣》响起:“一斤白盐三两血,将军锅里煮民骨……”凄厉歌词配上飞涨的盐价,瞬间点燃民愤。
同一时刻,永济仓附近的暗巷里,陈七带人借着红灯微光,飞快抄录鬼契上的每个字迹和印记。
醉月楼歌声停歇时,一声鸟鸣划破夜空——绿灯信号。
赵十三从枯井夹层取出真本鬼契,换上一卷伪造的空白蜡封。
三更锣响,萧景珩的死士还没到,苏晏的安排已全部完成。
黎明前最暗时,萧景珩亲率家兵突袭永济仓。
等待他们的,只有冲天大火,和一口空井。
萧景珩暴怒,一刀劈碎井边石碑。碎石中,一片烧焦的账页落在他脚边。
他捡起来——上面是他堂弟萧景瑞的签名,旁边还有枚清晰指印。
这是苏晏故意留下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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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苏晏站在高高城楼上,寒风卷着残雪掠过眉梢。
他紧握那卷浸透血恨的鬼契正本,目光穿过重重宫阙,望向皇城深处。
萧景珩这头被激怒的猛虎,必定疯狂反扑。真正的风暴,才刚开始。
“父亲,”他低声自语,声音散在风里,“这次,我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车底哭的孩子了。”
他在脑中复盘整夜行动:陈七的红灯信号、云娘的歌声、赵十三调换真本的鸟鸣……每个环节都精准如预演。
计划越完美,他心头的不安就越清晰。
他能算计人心,能布陷阱,却算不到所有变数——尤其算不到敌人穷途末路时的疯狂。
那场大火,那些死士,他安排的接应人手……整个永济仓区域,此刻一片死寂。
这寂静,就是最不祥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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