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箭钉入浮木的嗡鸣还在耳畔震颤，姜晚却已被人从江水中捞起。她咳出半口冷水，睁眼就看见萧绝湿透的龙袍下摆正滴着水，而自己被裹在一件厚实的黑斗篷里，像只刚捞上岸的落汤鸡。
“你再吐一口血，”他盯着她，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今晚吃什么，“我就把你挂城楼上当风干腊肉。”
姜晚翻了个白眼：“那得先腌入味，陛下觉得加八角还是桂皮？”
她嘴硬归嘴硬，肋骨处那阵抽筋似的钝痛可不听使唤。被人七手八脚抬回冷宫偏殿时，她偷偷把陶罐往怀里又搂紧了些——还好，没丢。
萧绝没进屋，只站在廊下说了句“三更前不准点灯”，转身就走了，背影挺得笔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不是他。
姜晚等人都退了，才敢动弹。她咬牙掀开衣襟，心口那道金纹虽褪了大半，但皮肤仍泛着不正常的青灰。她喘了口气，从陶罐夹层摸出一片焦黄帛片——正是江心逃命时死攥着没松的手信。
这玩意儿边缘参差，像被火烧过又踩了几脚。她指尖微颤，用掌心温度慢慢烘着，嘴里还嘟囔：“要是能显字的是热豆浆就好了，顺便喝一口。”
话音未落，帛片上竟浮出两个歪斜墨字：**换婴**。
她一愣，忙把随身玉珏贴上去一比——缺口严丝合缝，连磨损纹路都对得上！
“好家伙，”她低声骂，“先帝您当年办这事儿，还挺讲究统一接口？”
她盯着那两字，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北邙王子的话：“蛊胎”“血脉共鸣”“双生契立”。再联想《覆巢计划》启动年份，心里咯噔一下：这残章，怕是出自先帝亲笔密诏！
而另一半……极可能就在御书房。
她撑着床沿起身，腿还有些发软，但眼神已经亮得吓人。换了夜行衣，把残章贴身藏在心口，顺手从罐底抠了把毒菜种子塞兜里：“防身用。”
御书房外廊，两盏青玉灯忽明忽暗，节奏诡异。姜晚蹲在檐角，眯眼看了半晌，忽然咧嘴一笑：“原来是在打摩斯密码？‘左三右二停五’，谁定的规矩这么无聊。”
她趁两灯同时熄灭的三息空档，翻身入窗，落地无声。
地砖压感机关她早摸熟了，猫腰绕过书架，直奔龙案暗格。刚伸手去撬，身后烛火猛地一晃。
她僵住。
脚步声沉稳逼近，玄色长靴停在案前。
萧绝来了。
她屏息缩进书架阴影里，却见他缓缓摊开手掌——另一块泛黄帛片静静躺在掌心。
他将两片残章拼合，置于烛下。
姜晚瞳孔骤缩。
那上面清晰写着：“……以真易伪，承鼎者非血嗣，乃东海浮游遗孤萧氏子，名绝。”
她的呼吸几乎停滞。
萧绝指尖轻轻抚过一行小字——换婴日期。
那一日，正是她玉珏上刻的生辰。
她心头巨震，下意识按住胸口玉珏，指甲掐进皮肉都没察觉。
萧绝忽然低语：“原来不是流言。”
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却砸得她耳膜生疼。
她正想悄悄退出去，窗外一道惊雷炸开，雪亮闪电劈进书房，瞬间照亮她半边身影。
萧绝猛然转身，目光如刀，直刺书架后。
四目相对。
谁也没动。
谁也没说话。
空气凝成一块老陈醋坛子，酸得人牙根发痒。
他一步步走近，姜晚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书架，发出轻微咔哒声。
萧绝停下，看着她，忽然抬手，将整张拼合好的密令投入烛火。
火焰腾起，映着他冷峻的脸。
“二十年前，”他嗓音低哑，“先帝用朕换了前朝太子。”
姜晚喉咙发紧，声音微颤：“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没答，只缓缓卷起袖口。
露出半块烧焦的玉牒残角，用银线缠着，静静躺在腕间。
她认得——那是宗庙玉牒的碎片，她曾亲手撕下藏起的那一角。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
不止发现，还留着。
她忽然明白：他不是不知道真相，而是比她更早触到了深渊的底。
而此刻焚毁密令，并非否认，而是斩断过往。
她上前一步，伸手覆上他握烛的手。
那只手极稳，却在她碰触的瞬间，细微地抖了一下。
雨点开始敲打窗棂，由疏转密，噼啪作响。
火光摇曳，照得两人影子交叠在墙上，像一对被钉住的蝴蝶。
她盯着那团燃烧的残章，忽然开口：“你说，咱俩是不是也被人当棋子摆了二十年？”
萧绝垂眸看她：“你现在才发现？”
“早发现了我也不说。”她哼了一声，“省得你得意。”
他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那你现在潜入御书房，是想偷证据，还是偷看朕有没有哭？”
“我哭都来不及。”她翻白眼，“刚从江里捞上来，还没找你报销干洗费呢。”
他盯着她看了两息，忽然低声道：“你穿湿衣回来时，咳嗽了十七声。”
她一怔：“你数了？”
“嗯。”他淡淡道，“比平时多五声。”
她心头莫名一热，嘴上却不饶人：“下次记得记账，回头从你私库里扣诊金。”
他没接话，只将烧剩的残角从火中挑出，欲碾成灰。
就在他指尖即将揉碎那最后一片焦帛时——
姜晚突然伸手，飞快掐下一小角未燃尽的边沿，顺势滑入袖袋。
动作快得像偷包子的小贼。
萧绝顿住，目光落在她袖口，又缓缓抬起，看向她。
她仰头，一脸坦荡：“留个纪念不行？将来写回忆录能用。”
他沉默片刻，忽然松手，任余烬飘落。
“写回忆录可以。”他说，“但标题别叫《我如何钓翻暴君》。”
“那叫什么？”她问。
“叫《朕是如何养活一只贪财猫》。”他收回手，袖子一拂，遮住腕间银线缠着的残片，“顺便记一笔：每月干洗费十八两，拖欠三年零四个月。”
她刚要反驳，窗外一道闪电再劈，照得案上灰烬微微发亮。
她袖袋里的残角，正贴着心口，温热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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