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颜继祖等人分开后,朱由检一行人便是选择了步行回宫。此时正值申酉之交,夕阳尚落,街市上反倒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分。劳作了一天的百姓纷纷走出家门,孩童们在巷弄间追逐嬉戏,小商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人间烟火气。
朱由检一身锦衣,气度不凡,身边又跟着数名看似仆役的内侍,这副打扮,在商贩们眼中,无疑是“人傻钱多”的代名词。那些卖糖人儿、面人儿、泥人儿,还有举着五颜六色风筝的小贩,一见他走近,吆喝声都格外响亮几分,眼睛更是死死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了这只“肥羊”。
“爷,咱们是直接回宫,还是再逛逛?”
赵胜跟在身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低声问道。
“回宫。”朱由检答道,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热馒头——刚下屉的热馒头咧——”
前方几步远,一个瘦得棱骨突出的妇人,正守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蒸笼,用尽力气吆喝着。
那朴实的麦香,勾起了朱由检的好奇。他信步踱了过去,从蒸笼上拿起一个尚有些烫手的馒头。
那妇人见有生意上门,连忙堆起笑脸,热情地推销:“这位小爷,您拿鼻子底下闻闻,这可是今年新下的麦子,现碾的白面,全白面的!香着呢!”
朱由检举着馒头,凑到眼前仔细观瞧,眉头却渐渐锁了起来。这馒头的颜色有些发土发黄,远非自己平日里见到的雪白之色,上面还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细小的麸皮子。
他疑惑地看向那妇人:“你不是说是全白面吗?怎么这般粗糙?”
那妇人脸上的笑容一僵,用一种极其奇怪的眼神,从头到脚地将朱由检打量了一遍,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她撇了撇嘴,说道:“我说这位小爷,您是打天宫里来的不成?这不是全白面,难道还是麸子面?粗?您倒是拿个细的出来,让老婆子我瞅瞅是啥样!”
朱由检以为对方在糊弄自己,顿时有些不悦:“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由着你糊弄?这分明就是混了麸皮的粗面!”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群穿着簇新衣服、手举着纸风车的孩童正好跑过。听见这话,都好奇地停住了脚。一个十一二岁的胖小子,胆子最大,走上前来,也拿起一个馒头看了看,又抬头看看一脸认真的朱由检,突然“噗嗤”一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他用手指着朱由检,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这人没见过白面!哈哈哈……喂,你是外城的还是乡下来的?你以为这是掺了棒子面的黄馒头?买一个尝尝吧,保准你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香的白面馒头!”
那卖馒头的妇人,也跟着不屑地嗤笑起来。
周围的孩子们更是跟着起哄,哈哈大笑,嘴里还模仿着胖小子的话,喊起了“乡巴佬,没见过白面!”、“乡巴佬,吃糠咽菜的!”
朱由检彻底愣在了那里,举着那个颜色发土的馒头,脑中一片空白。
“去去去!一群没教养的小崽子,快滚!再不滚,打折你们的小狗腿!”
赵胜见主子受辱,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上前,扬起手作势要打。
那胖小子吓了一跳,连忙放下馒头,吐了吐舌头,带着一群孩子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李矩则快步走到朱由检身边,轻轻拿过他手里那个尴尬的馒头,放回了蒸笼上,然后拉了一下他的袖摆,低声道:“爷,咱们往前遛着吧。”
走出几步,远离了那妇人鄙夷的目光,李矩才用更低的声音解释道:“爷,您别往心里去。现如今,这便是老百姓口中的白面了。”
“嗯?”
朱由检难以置信地回头望了一眼那个馒头摊:“连朝中的大臣们,吃的也是这种粗面?”
“我的爷!”
李矩苦笑道:“宫里头,咱们御膳房吃的面,那是用大箩、小箩、细纱箩,一层一层,反复筛了四五遍的精白面。十斤粗面,最多也就能筛出个二三斤来。您想,光是这功夫和损耗,价钱就得翻出多少倍去?就是内阁的阁老们,也舍不得顿顿吃那个呀!至于那些四五品以下的官员,平日里怕是想也不敢想呢!”
朱由检不再说话,默默地低下头,大步前行。
李矩的话,比任何史书上的记载都来得更加震撼。一个简单的馒头,竟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宫墙内外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自己所认为的“寻常”,在民间,却是连阁老都难以企及的“奢侈”。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生产力的极端落后,以及那道横亘在统治阶级与平民百姓之间,深不见底的鸿沟。
心中正自感叹,前方的街道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与喝骂声。
只见一群家丁打扮的壮汉,正对着一个倒在地上的道人拳打脚踢。那道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疯疯癫癫,衣衫褴褛,一双麻鞋早已磨破,鹑衣百结,蓬头垢面,却偏偏在挨打时,口中还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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