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散尽,朱由检一行人辞别了心思各异的众人,重新启程回宫。夕阳的余晖将紫禁城的轮廓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归途的马蹄声却显得有些沉寂。
朱由检注意到,身旁的李矩一直眉头微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驻足后与李矩并行,好奇地问道:“伴伴,可是心中有何疑虑?”
李矩叹了口气,压低声音,用一种充满担忧的语气提醒道:“五爷,恕老奴多嘴。今日之事,恐怕……咱们的身份底细,多少都暴露了些。”
朱由检闻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嗯,此事我心中有数。”
看到朱由检这般平静,李矩心中更是焦急,忍不住将话挑明了:“五爷!您方才对那林富的许诺,实在太过托大了!且不说开中法早已败坏,边商输粮无利可图,那姓林的图谋所谓盐引是假,其真正图谋的,必定是五爷您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想,他一个区区商人,若是真能与您这等天家贵胄搭上线,在宫里头有人为他撑腰,那他还何需辛辛苦苦地去辽东换什么盐引?光凭这层关系,在江南贩私盐、包税卡,哪一样不比那赚得盆满钵满?怕到时候您有失身份啊!”
“我知道。”朱由检的回答依旧平静。
李矩愣住了。他看着朱由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
“五爷您是故意的?”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朱由检轻声道。他当然知道,自己方才开出的,不过是一张华丽的空头支票。林富那等老狐狸,岂会看不出来?只是双方心照不宣,各取所需。
“林富并没有点破,是因为他赌得起。对我一番恭维,应下几句承诺,于他而言毫无损失。将来若我真能兑现承诺,那他便是赚得盆满钵满,家族一飞冲天;若我食言了,他也不过是白跑一趟罢了。”
朱由检的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我如今身处深宫,手脚皆被束缚,除了画饼,又能拿出什么真金白银的东西呢?能拓展一点渠道,便是一点,总好过坐以待毙。”
李矩听完,沉默了。他没想到,这位小主人竟将人心看得如此透彻,将自己的处境摆得如此清楚。那番看似冲动的许诺背后,竟是这般深沉的无奈与筹谋。
见气氛有些沉重,朱由检换了个话题,好奇地问道:“伴伴,我今日看那颜继祖和余光秋,同为新科进士,可境遇、气度却是天差地别。如今这进士有什么不同吗?”
在他看来,进士及第,那便是鲤鱼跃龙门,未来前程似锦的朝廷大员,为何感觉那海商林富都能与其为伍,不见多少隔阂?
李矩闻言,想了想,耐心地回答道:“回五爷,这世道,早已是笑贫不笑娼了。颜继祖与林富等人交往,看似有辱斯文,实则内里门道极深。”
“其一,科举虽还是我朝抡才大典,但自张居正相公去世后,万岁爷久不视朝,官职多有空缺而不补,朝中僧多粥少,一个萝卜好几个坑。中了进士,也未必就能立刻得个好差事,往往要候补多年。在此期间,若无银钱打点,无人脉帮衬,便是状元之才,也要被消磨殆尽。”
“其二,林富此人,绝非寻常商人那么简单。”
李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福建乡党势力极大,商帮与士绅、官员盘根错节,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许多大商人,本身就捐有功名,或是族中子弟遍布官场。那林富能在京城与新科进士称兄道弟,背后所代表的,恐怕是一整个庞大的地方利益集团。颜继祖拉拢他,也是在为自己的官场之路铺垫。”
李矩寥寥数语,便在朱由检面前,勾勒出了一张由功名、宗族、乡土、商贸交织而成的地方大网。朱由检听得是心惊不已,忍不住扶了扶额头,只觉得头大如斗。
这时,他又记起了那个略显窘迫的寒门士子——余光秋。
“那位余先生呢?看他模样,显然是寒门出身。像他这般,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的?”
李矩对这位有节的士子颇有好感,便详细解释起来:“回五爷,余光秋的人生,便是千千万万寒门读书人的缩影。他是去岁戊午科的江西乡试中,考中了举人。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赶赴京师,在今年开春,连续参加了己未科的会试和殿试,并最终成功考中了进士。”
“这里面具体的流程是怎样的?”
朱由检对科举的具体细节不甚了了,正好趁此机会请教。
“说来话长啊。”
李矩娓娓道来:“一个读书人,其仕途起点,便是童试,要连过县试、府试、院试三关,方能取得生员的功名,也就是俗称的秀才,这才算入了官学的门。”
“之后,便是真正的龙门之跃——乡试。此试每三年一次,在子、卯、午、酉这四个年份的秋天,于各省省城举行,故称秋闱。考官皆由皇帝从京中钦派,以防舞弊。连考三场,核心便是八股文章。能从全省数千秀才中脱颖而出的,便称举人,第一名称解元。一旦中举,便算有了做官的资格,可授教谕、知县等末流小官。海瑞海刚峰,便是中举后,才被授予福建南平府教谕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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