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万历皇帝那渐渐远去的、甚至可以说是带着几分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李太后的脸上,却无半分的笑意。她依旧半靠在那软垫之上,那双略显浑浊的眸子里,闪烁着深不见底的寒光。
她自己的儿子,她自然清楚。方才那句“事后才知”,便是默认了。
王喜姐!
一个声音在李太后心中呼唤着,她想起了一个名字,但她没有说出口。
她的思绪,却已然飘回到了两年多前,万历四十年的十月。
那时,郑贵妃所生的寿宁公主,其驸马冉兴让,竟在宫中,被掌管公主家务的宫人梁盈女和内官彭进朝等人,公然殴打侮辱!
在这看人下菜碟的深宫之内,谁人不知郑贵妃的威势?竟会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动她的女婿?
李太后当时便已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她知道,这背后若是没有中宫王皇后的默许甚至是授意,单凭那梁盈女和彭进朝,是断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的!
后来此事闹大,万历命卢受前去调查,那彭进朝等人竟还敢在东安门内大声辱骂,毫无惧色。寿宁公主三次上奏,竟都被人拦下,送不到万历的手中!驸马冉兴让更是一气之下,受不了这等侮辱,直接逃出了京城!
最终,万历勃然大怒,下令将那逃跑的驸马冉家一屋子人,都给拘禁了起来!还是自己看不过眼,让皇后传旨过去诘问责备了一番,此事才算是不了了之。
“唉……”
李太后正想着,张隆已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躬身回报:“圣母皇太后,皇爷的銮驾,已经回乾清宫了。”
李太后“嗯”了一声,道了句“知道了”,便又重新陷入了沉思。
难道真是她?!
她那只干枯的手,在锦被之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大胆而又惊人的推测,渐渐地,在她那颗早已看透了无数宫闱秘辛的头脑之中,成形了!
——中宫,是觉得哀家这把老骨头,即将离世,而太子又孱弱无能,不足以依靠。所以,她需要将东宫的所有权力,都牢牢地,攥在自己这个未来的“皇太后”手中!
——为此,她就必须清除一切,可能妨碍到她的人!而那个日益精明能干,甚至已隐隐有几分要自立门户之势的太子妃郭氏,便是最大的那个障碍!
是啊!
李太后心中,越想越是透亮!
王皇后扶持东宫多年,又岂会看不透常洛那懦弱多疑、毫无主见的本质?她可以扶他上位,但绝不相信,他能在那豺狼环伺的朝堂之上,保护好自己,更保护不好她王皇后的身后名,所以还是想握住手中的权势!
而郭氏呢?郭氏的表现,早已超出了一个“温良恭顺”的儿媳的范畴了!她聪慧、果决、有心计、有手段!无论是在“移子固宠”之上,还是在“借势献策”之间,都展现出了非凡的政治天赋!
这定然是让王皇后感到了巨大的威胁!她发现,自己渐渐地,已经无法完全掌控郭氏了!郭氏正在凭借着她自己的能力,和对那两个皇孙的抚养权,建立起属于她自己的势力和影响力!
这其中,最最致命的一点便是——如果任由郭氏这般发展下去,待将来常洛登基,那郭氏,便是名正言顺的、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而她王喜姐,虽然也会被尊为皇太后,但手中的实权,怕是很快便会被这个更年轻、也更有手腕的新皇后,给架空!
尝到过权力的人是很难经得起诱惑的,他是做过皇后的,她也深知权力并不是一句话,一个位置就能拥有的,但中宫皇后经营宫中多年,很明显不想放弃苦心经营的结果。那么她的目的应该是希望扶持一个没有那么精明且野心勃勃的太子妃了!
她不想在熬死了郑贵妃之后,又迎来一个,更难对付的“儿媳妇皇后”!
想到这里,李太后的心中,却又生出了另一个更深的疑惑。
——皇爷呢?
——皇帝他,为何要包庇皇后?
以他那多疑的性子,又岂会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他与王皇后之间,也并无多少真情实意可言。他为何要这么做?
除非……
李太后不得不长叹一口气。她感叹,自己和皇帝这对母子,如今也是年纪大了,心思隔得远了,她已经渐渐地,摸不清这个儿子的真实想法了。
但他此举,或许还是为了那帝王心术之中,最重要的两个字——平衡。
是啊,平衡。
郭氏的死,最大的嫌疑人是谁?在所有人看来,自然是郑贵妃!
这桩案子,无论最终查不查得清,都将成为一笔永远算在郑贵妃头上的“血债”!
自己的儿子,怕是对这种情况,是乐见其成的!
他或许正愁着,该如何修剪一下郑贵妃和福王那过于茂盛的枝叶呢。郭氏的死,可以极大地打击郑贵妃的声望,让太子和外朝的文官集团,对她更加地仇恨,从而形成一种新的、更加稳固的“仇恨平衡”!
一个死了的、能成为攻讦郑贵妃永恒靶子的太子妃,比一个活着的、日益精明得快要不受控制的太子妃,同时削弱东宫的政治势力,将现在的皇帝和太子之间的间隙慢慢用郑贵妃这个替代品来弥补,用郑贵妃来吸引东宫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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