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典玺局奉御魏朝,将刘淑女等一众主子引入正殿之后,便又叫来一个小太监,领着彩儿、陆氏、李进忠、小秦儿等人,穿过一条长长的廊庑,来到了一处偏殿。
这里,便是专门给各宫前来致哀的下人们暂时歇息待命的地方。
偏殿之内,早已聚了不少人,大多是东宫各处宫苑的宫女和太监。只是,今日不比往常,殿内并没有人敢高声喧哗,众人皆是神情肃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气氛压抑而又带着几分混乱。
彩儿和小秦儿找了个角落站定,心中依旧为自家主子和五殿下而担忧。陆氏则抱着个空襁褓,找了个不起眼的杌子坐下,闭目养神。
李进忠环顾四周,见殿内人多眼杂,他也不愿与旁人多做交谈,便寻了个靠近殿门口、不甚起眼的廊柱边站着,低眉顺眼,仿佛一尊不起眼的木雕。
他正思量着今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会给奉宸宫带来何等影响,冷不丁地,旁边传来一阵压抑的、低低的抽泣声。
李进忠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同样在此候命的宫装妇人,正背对着众人,用袖角偷偷地抹着眼泪,肩膀一耸一耸的,瞧着煞是可怜。
那妇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身形略显丰腴,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宫装,梳着寻常妇人的发髻,看起来朴素无华。想来,也是某位小主子的乳母。
李进忠本不是个多事的人。在这宫里头,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乃是保命的第一要诀。只是,他瞧着那妇人哭得伤心,许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心中竟也生出了几分不忍。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迈开步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他站到那妇人身后不远处,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才用他那自以为还算温和的声音,笨拙地开口道:“这位……这位姐姐,莫要太过伤怀了。王贵妃娘娘福薄,也是命数。咱们做下人的,也只能节哀顺变了。”
他这番话,说得是又干又硬,一点儿安慰人的技巧也没有。
那妇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待看清李进忠只是一副老实巴交的太监模样,并无恶意,这才稍稍放下了戒心。
这妇人,正是皇长孙朱由校的乳母——客氏。
客氏原本是保定府定兴县的农家妇人,只因生得有几分姿色,又恰逢皇长孙出生,需要奶娘,这才被选入了宫中。她虽然没什么见识,却也带着几分乡下妇人的淳朴和几分不易察觉的精明。
她见李进忠主动搭话,便也用帕子拭了拭眼泪,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瓮声瓮气地说道:“这位公公说的是。只是……只是我瞧着这阵仗,心中实在替贵妃娘娘不值!也替咱们小爷和小主子委屈!”
李进忠闻言一愣,问道:“姐姐此话怎讲?”
客氏叹了口气,指了指外面那乱糟糟的景象,抱怨道:“公公你瞧瞧!这哪里像是贵妃娘娘的丧仪?连个像样的灵堂都搭不起来!白绫不够,孝衣不做,就连那顶好的棺木,都说没有!这简直是欺负人欺负到家了!”
她说起这些,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眼圈又是一红:“我就是想起了我乡下的婆婆过世那会儿。虽说家里穷,可我那公公,也是典了地,当了衣裳,也要给婆婆办个体体面面的后事!可这可是皇宫啊!怎么反倒还不如我们那乡下地方了?”
李进忠听着客氏这番带着浓浓乡音的、朴实无华的抱怨,心中那点因为初次搭讪而产生的尴尬,竟也消散了不少。他觉得,眼前这个妇人,倒是个实心肠的人。
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跟着叹了口气,笨拙地说道:“姐姐说的是。这宫里头是有些不讲道理。只是,咱们做奴才的,也是人微言轻,说不上话。”
客氏点了点头,又偷偷地打量了一眼李进忠,见他虽然穿着内侍的服色,但面相看起来却忠厚老实,不像是那些油滑刁钻之辈,便也多问了一句:“看公公面生,不知是在哪个宫里当差的?”
李进忠连忙躬身道:“回姐姐的话,小的李进忠,是新近才调到奉宸宫,伺候五殿下的。”
“哦?原来是伺候五殿下的!”
客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了然。她自然也听说了那位“灵童转世”的五殿下的种种传闻。她看着李进忠,语气也亲近了几分:“原来如此!失敬失敬!我是伺候元孙小主子的。”
李进忠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也是一暖。他连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姐姐客气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站在偏殿的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大多是客氏在抱怨宫中的人情凉薄和对主子的担忧,而李进忠则在一旁,笨拙地附和着,偶尔说上一两句自己的看法。
虽然他话说得不多,也并不动听,但那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却让客氏那颗因悲伤和压抑而变得有些冰冷的心,感到了一丝难得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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