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傻样儿的太监,虽然不善言辞,却是个可以说话的人。
而李进忠,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哭红了眼,却依旧能看出几分姿色的、带着乡土气息的妇人,心中也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亲近之感。他觉得,这个女人,很真实,不做作,而且跟自己一样庄稼地出身,与这宫里头那些戴着假面具的女人,全然不同。
李进忠其实好奇为何眼前这位妇人会哭得那般伤心,心中在生出几分不忍的同时,也泛起了一丝疑惑。
他在这宫里头,也算是见惯了各种人情冷暖,迎来送往。主子去世,奴才们自然是要表现出哀戚之态的。但那种哀戚,大多是做给旁人看的,是流于表面的“职业素养”。有几个是真能哭出眼泪,哭得这般不似作伪的?
可眼前这位妇人,那红肿的眼泡,那抽泣时微微颤抖的肩膀,那发自内心的悲切,似乎并不全然是装出来的。
这倒让他有些好奇了。王贵妃娘娘久居冷宫,与外间鲜有往来,便是小爷,也只是这最后一个月才能日日请安。她一个乳母,又是伺候皇长孙的,与王贵妃能有多少情分,竟能哭得这般真情实意?
或许是李进忠那疑惑的眼神,被客氏捕捉到了。又或许是这压抑的环境,实在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客氏见李进忠面相忠厚,不似什么狡诈之辈,又难得有人肯主动关心自己一句,心中的戒备便也放下了大半。
在这冷冰冰的宫里头,能寻个不讨厌的人,舒舒坦坦地、不用戴着假面具说几句心里话,是何等的奢侈!
她用帕子又擦了擦眼角,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自嘲地说道:“不怕公公笑话。奴家本也不是为什么天大的事儿哭。只是……只是见贵妃娘娘就这么去了,心中替咱们小爷难过,也替……也替小主子心疼。这孩子,打小就没怎么见过亲奶奶的面儿……”
她说着,声音又哽咽了起来:“看着元孙,奴家……奴家就想起了自个儿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孩儿。自打奴家被选进宫来,做这元孙乳娘,就再也没怎么见过他。今儿个见着贵妃娘娘仙逝,这心里头……便是触景伤情了。一边心疼咱们的元孙,转念一想,又心疼起自个儿的孩儿来……”
她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语气中充满了为人母的辛酸与无奈:“唉,也不知道我那孩儿,如今过得怎么样了。他那个爹,又是个不长进的东西!我还没进宫的时候,他便整日里游手好闲,就喜欢跟人凑在一起耍那叶子牌!如今我不在家,还不知道要将家里折腾成什么样……我那苦命的孩儿啊!”
“叶子牌?”听到这三个字,李进忠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这……这不就是在说他自个儿吗?!
他想起自己当初,也是因为在外头耍钱,欠下了一屁股还不清的赌债,这才走投无路,抛下了家中的妻女,一狠心,净了身,混进了这皇宫大内!
客氏这番话,如同平地里一声惊雷,将他心中那段最不愿回首的往事,给炸了出来!他一时间竟也有些失神,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被赌债逼得走投无路的自己,也仿佛看到了那个他早已模糊了模样的女儿。
也不知道,自己那个女儿,如今……究竟如何了?是生是死?是否也像客氏口中的孩儿一般,跟着一个不争气的父亲,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
一时间,李进忠心中也是百感交集,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竟愣在了那里。
客氏哭了一阵,稍稍缓过神来,一抬头,却见李进忠正怔怔地出神,脸上神情复杂,便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位公公,您这是……这是怎么了?可是奴家的话,说得不中听,惹您不快了?还是……您也有什么牵挂之人?是家中的兄弟,还是年迈的老父母?”
在她想来,宫里的太监,大多是自小入宫,与家人早已断了联系。便是还有牵挂,也多是些兄弟或父母。她自然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太监,并非“科班出身”,而是个半路出家的“自宫白”。
李进忠被她这么一问,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更是臊得厉害。他看着客氏那双虽然红肿,却依旧带着几分淳朴和关切的眼睛,心中竟鬼使神差地,生出了一股倾诉的欲望。
他讪讪地笑了笑,声音也低了许多,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地说道:“不怕姐姐笑话……咱家……咱家也是因为在外头……有些不成器,才……才落到今日这步田地的。”
他将自己那段因为赌博而走投无路,最终自宫入宫的往事,含含糊糊地说了个大概。
谁知,客氏听完之后,非但没有如他所想那般流露出同情之色,反而先是一愣,随即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倒也不是嘲讽,更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一般,用帕子掩着嘴,眉眼弯弯地看着李进忠,带着几分打趣的口吻说道:“哎哟!我的好公公!闹了半天,你也是个没出息的!竟也跟我们家那个死鬼一样,都爱耍那劳什子的叶子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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