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瓯宫城的议事堂内,气氛庄重而肃穆。初夏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棂,在铺着素色地衣的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在光柱中翩翩起舞。堂内,数十卷书写着《东瓯新法》初稿的竹简整齐地码放在主位的长案上,那是以新法造纸术改良后制作的青皮竹简,经过特殊处理,不易蠹坏,每一卷都沉甸甸的,如同承载着国家未来的基石。
姒蹄端坐主位,身着玄端常服,神色平静,目光深邃。他的左侧,是以陈良为首的法家士子,约七八人,人人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笔直,面色严谨得如同石刻,仿佛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在法律条文的弦上,随时准备引经据典,扞卫法理的纯粹。右侧,则是以文寅为代表的行政官员,人数稍多,眉宇间更多是思虑、权衡与对现实可行性的考量,他们的坐姿虽也端正,却不似法家士子那般紧绷。博学的淳于敬坐于稍前位置,抚着花白的长须,眼神半开半阖,似在养神,又似在准备随时引述诗书礼乐,调和鼎鼐,弥合分歧。猗顿则一如既往地侍立在阴影角落,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记录着堂上的一切。
“今日之会,非同小可。”姒蹄开口,声音不高,却在空旷而安静的大堂内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乃定我东瓯万世基业之始,一字一句,关乎国运兴衰,民生休戚,不可不慎。请陈司寇,宣读数条关键律文,诸位各抒己见,务求至当至公,无有遗策。”
陈良肃然起身,整理了一下深衣的领口和袖摆,神情庄重地捧起一份标记着《军功爵令》的竹简,声音清晰而冷峻,如同金石相击,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军功爵令》第一条:凡阵前斩首一级,赐爵一级,田十亩,宅一区,仆一人。然,臣细究战报,反复思量,以为此制尚粗,有失公允,恐难尽其激励之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武将代表(虽未明言,但显然意在让他们感知),继续道,“当细分功绩:斩首、破阵、先登、擒将、缴获重要军械、献策破敌、坚守要隘至最后等等,各有等差,量化其功。例如,先登破城者,功同斩首五级;擒获敌军大将者,功同斩首十级!如此,方能激励将士各尽其能,勇猛争先,不使血勇之士蒙尘,亦不令怯懦之辈滥竽充赏!”
他的话音刚落,文寅便微微蹙眉,手持玉芴出列,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考量:“陈司寇用心良苦,意在公平,文某钦佩。然,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烟尘蔽日,金鼓震天,士卒舍生忘死,如何能将万千功绩一一细分辨明?若依此制,恐需在每营、每队甚至每什皆增设大量专职军法官,终日忙于核算功绩,文书往来堆积如山,核算之功远大于战阵之劳,反生掣肘,干扰指挥,贻误战机。此其一也。其二,赏赐若如此丰厚且细碎,以我东瓯目前之国库,虽经变法略有起色,恐亦难以为继,长久必生亏空。臣以为,当以斩首、破阵、先登等几项主要、易于核验之功绩为准,定下厚赏,其余为辅,由主将临机酌情赏赐,或记功累积,方为稳妥可行之策。”
陈良立刻反驳,语气锐利如出鞘之剑:“文相岂不闻商君‘利出一孔’之说?赏罚不明,标准不一,乃军纪之大忌,士气之毒药!宁可前期核算繁琐,设立专门机构,制定严密流程,亦不可使将士寒心,怀疑朝廷赏功之诚!至于国库,正因赏赐分明且丰厚,方能激励士卒用命死战,奋勇杀敌,缴获亦必丰盈,以战养战,岂是单纯耗损?昔日秦以军功爵得虎狼之师,便是明证!”
两人各执一词,引据争锋,一时难分高下。淳于敬见状,缓缓睁开眼,清了清嗓子,声音苍老而圆融,如同古寺钟声:“《司马法》有云:‘赏不逾时,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罚不迁列,欲民速睹为不善之害也。’赏罚之道,贵在及时、分明,方能导人向善。然,《周礼·天官·大府》亦强调‘以九式均节财用’,量入为出,乃治国之常经。二位所言,陈司寇重在立信,文相重在务实,皆有其理。或可折中,明确主要功绩之厚赏,立时兑现,以激士气;其余功绩,设立‘记功’簿册,详细记录,累积至一定数目,亦可晋爵或换取相应赏赐,并由军中司马、监军共同核验,以确保公正。如此,既彰显军法之严明公正,亦兼顾行政操作之便利与国库之承受。”
姒蹄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叩击,发出规律的细微声响,他未置可否,目光在陈良的执拗、文寅的忧虑和淳于敬的圆融之间流转,片刻后,只道:“军功乃立国之武备,激励将士之根本,确需慎重。此条暂且记下,容后再议。陈司寇,继续。”
陈良深吸一口气,压下辩论的余绪,又捧起另一卷竹简,念道:“《田亩律》核心条款:鼓励垦荒,新垦之地,无论生熟,前三年免赋,之后按十五税一征收。土地可由子孙继承,但……”他语气再次变得坚定,“臣坚持,必须设定占田上限!每户不得超过三百亩!此乃防止土地兼并之根本策!若放任豪强肆意兼并,不出十载,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流民滋生,社会动荡,方是真正内乱之源,动摇国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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