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东瓯城,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盛事。为迎接齐国女公子的到来,整个都城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主要街道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两旁店铺的屋檐下挂起了新制的葛布彩幡,色彩虽不及齐纨绚丽,却带着越地特有的清新与质朴。好奇的百姓们早早挤满了街道两侧,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庆般的兴奋与期待,也夹杂着对这位来自北方大国的未来女主人的种种猜测。
城门大开,姒蹄身着庄重的诸侯礼服,头戴七旒冕冠,率文武百官肃立于城门之内。苍泓、文寅、陈良、灵姑浮等重臣分列左右,人人神色肃穆,却又难掩一丝好奇。城头,象征东瓯的玄鸟旗与齐国的赤色凤旗并列飘扬,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午时刚过,一支规模不大却极为精悍的齐国使团队伍,在数百名东瓯精锐骑兵的护卫下,缓缓出现在官道尽头。队伍中央,是一辆装饰典雅而不失华贵的四马安车,帷幕低垂,象征着车内主人尊贵而尚未完全公开的身份。
使臣田允率先下马,快步上前,向姒蹄深深一揖:“外臣田允,奉齐王之命,护送女公子平安抵达东瓯。一路行来,见东瓯境内道路平整,田亩井然,百姓面色从容,实乃君上治理有方,外臣钦佩!”
“田子辛苦。”姒蹄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那辆静止的安车。
就在这时,安车的帷幕被一只素手轻轻掀起。在两名贴身侍女的搀扶下,一位身着曲裾深衣、以玉簪绾发的年轻女子,缓步踏下马车。她便是齐国王族之女,田玥。
阳光洒在她身上,映照出她端庄秀丽的容颜。她的美丽并非咄咄逼人,而是一种如同静水深流般的沉静与雅致。眉如远山,目若秋水,行动间裙裾微动,环佩轻响,每一步都符合最严格的周礼规范,展现出齐国宗室良好的教养。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并非她的容貌,而是她那双清澈而沉静的眼眸,其中没有寻常女子初到陌生之地的怯懦与茫然,反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好奇,悄然掠过迎接的百官,最终落在主位上的姒蹄身上。
她趋步上前,依照礼制,向姒蹄行了一个标准的见面礼,声音清越悦耳:“齐国女子田玥,奉王命南来,见过君上。愿君上安康,东瓯昌盛。”
“女公子远来辛苦,不必多礼。”姒蹄虚扶一下,语气平和。在近距离的观察中,他注意到田玥行礼时姿态完美无瑕,但眼神却十分稳定,甚至在他抬手时,极快地扫过他指节处因长期练习射箭和偶尔摆弄农具而留下的薄茧。这个细节,让他心中微微一动。这位齐女,似乎并非仅仅熟读《女诫》的深闺贵女。
当晚,东瓯宫城内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席间觥筹交错,钟磬和鸣。田玥坐于客位首席,举止得体,应对自如,与文寅、苍泓等人交谈时,言辞谦和,既维护了齐国体面,又不失对东瓯的尊重。
然而,当话题不经意间转到东瓯近来的农工新政时,田玥却轻轻放下酒爵,微笑道:“来时路上,见瓯江两岸新垦田地甚多,阡陌纵横,水渠如网。听闻君上推行‘沃土浆’之法,可使地力倍增,又引‘嘉禾’良种,实乃惠农善政。昔日在临淄,曾于稷下听闻‘农为邦本’之论,今日见东瓯身体力行,方知此言不虚。”
她话语一顿,目光转向坐在稍远位置的许行及其弟子们:“更闻君上兼容并蓄,许子‘并耕而食’之学亦能在此觅得知音,广开学路,因材施教,实开一代新风。此等气魄,令人心折。”
这番话,不仅表明她对东瓯并非一无所知,更显示出她对农事、乃至学术思想的关注和理解,远超寻常贵族女子。席间众臣,包括姒蹄在内,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文寅与陈良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位未来主母,似乎比他们预想的要不简单。
姒蹄心中更是思绪微转。他现代的灵魂深处,关于爱情与婚姻的观念,与眼前这纯粹基于政治考量的联姻产生着微妙的碰撞。然而,田玥所展现出的智慧与见识,又让他看到了一种超越纯粹政治捆绑的可能性——或许,她真的能成为一个理解他抱负、甚至参与其中的“伙伴”?
宴会结束后,田玥被安置在精心准备的驿馆别院中。屏退左右,只留两名从齐国带来的贴身侍女时,她脸上那完美的礼仪性微笑才稍稍收敛,露出些许真实的疲惫与思量。
“女公子,您看这东瓯君……”年长些的侍女一边为她卸下钗环,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田玥望着铜镜中自己模糊的容颜,轻声道:“与传闻中有所不同。少了几分蛮霸,多了几分……沉静与务实。”她回想起姒蹄与臣子交谈时,那种并非全靠威严,而是带着探讨意味的语气,以及臣子们眼中发自内心的敬服,这与她在齐国宫廷中见到的景象颇为不同。
“这东瓯城也是,”另一名年轻侍女插嘴道,“街道干净,市集热闹,人们走路都快些,眼神也亮些,跟咱们临淄不太一样呢。”
田玥微微颔首。她确实注意到了东瓯都城的井然有序与蓬勃朝气,这与她想象中边陲小邦的落后景象大相径庭。那个名叫姒蹄的年轻君主,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既有越人首领的悍勇,又有中原君主的礼制,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她无法准确形容的特质。
“吩咐下去,明日我想去城中的工肆区和庠序看一看。”田玥忽然说道。她要知道,这个即将成为她归宿的地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国度?而那个将成为她夫君的男人,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与此同时,宫城书房内,姒蹄也与文寅进行着简短的交谈。
“主公,观此女言行,似非寻常。”文寅沉吟道。
“嗯,”姒蹄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齐王送来的,不只是一份盟约的抵押,更可能是一位……观察者,甚至是一位参与者。妥善安排,以礼相待,但亦需让她逐步了解我东瓯之志,非止于偏安一隅。”
“臣明白。”
田玥的抵达,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东瓯的政治与社会层面激起了层层涟漪。一段始于政治、前途未卜的姻缘,就此拉开了序幕。而所有人都隐约感觉到,这位来自齐国的凤凰,或许真能在这瓯江之畔,找到她栖息的梧桐,并与之共同迎接即将到来的风雨。
第七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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