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大营,耶律挞烈军帐,寅时三刻
油灯已经添了三次油,灯芯烧出一串焦黑的结。
耶律挞烈坐在熊皮上,手里捏着乌恩带回来的那块碎银子。银子边缘还沾着血渍——不是乌恩的,是那个周兵李狗儿的。他让人在李狗儿胳膊上划了道口子,用布蘸了血,涂在银子上,再让乌恩带回去。
这是草原上验证消息真伪的古老法子:带血的信物。
现在,沾血的银子回来了。
“大人。”乌尔罕站在帐中,脸上那道疤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乌恩说的每个字,我都反复问过三遍。他说周将赵匡胤确实是这么讲的,用他自己,换那个叫李狗儿的小兵。”
“理由呢?”耶律挞烈头也不抬。
“说……说因为他是将军,兵被俘了,他有责任带回来。”
帐内响起一声嗤笑。是坐在左侧的一个中年将领,穿着精致的锁子甲,腰间佩着一柄镶嵌宝石的弯刀。此人名叫萧思温,是契丹后族萧氏的重要人物,也是耶律挞烈的副手。
“汉人就是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萧思温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责任?哈!在草原上,狼群丢下受伤的同伴是天经地义。活下来的,才是好狼。”
耶律挞烈没接话,只是把银子放在案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乌恩人在哪儿?”
“关在囚帐,四个亲兵守着。”乌尔罕说,“按您的吩咐,没动刑,但也没给吃喝。让他自己好好想想,有没有漏掉什么。”
“他漏不掉。”耶律挞烈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眼神依然锐利,“这口信太荒唐,荒唐到……不像是假的。”
萧思温放下酒杯:“大人的意思是?”
“如果是陷阱,赵匡胤会编一个更合理的借口。”耶律挞烈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地图前,“比如说用俘虏换俘虏,用金银换俘虏,甚至用情报换俘虏。这些我都信。但用自己换一个小兵?”
他转过身,看着帐中诸将:“你们信吗?”
无人应答。
“我也不信。”耶律挞烈说,“可正因为不信,我才更要去看一看。看看这个赵匡胤,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那我们就去!”一个年轻将领猛地站起来,他是耶律挞烈的侄子耶律斜轸,今年才二十二岁,但已因勇猛善战闻名,“带五百精骑,把野狐峪围了。他赵匡胤敢来,我们就把他拿下!到时候周军群龙无首,摩天岭不攻自破!”
“愚蠢。”耶律挞烈冷冷道。
耶律斜轸脸涨得通红,但不敢反驳。
“赵匡胤既然敢提这个条件,就肯定做好了准备。”耶律挞烈走回案后坐下,“你以为他会真的单人独骑?野狐峪地形复杂,两侧都是悬崖,别说藏五百人,藏五千人都看不出来。我们去围他,说不定反被他围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
“去。”耶律挞烈一字一顿,“但不是去打架,是去看戏。”
他看向乌尔罕:“那个周兵李狗儿,现在怎么样?”
“还关在西北角帐篷,十个亲兵轮流看守。”乌尔罕顿了顿,“按大人的吩咐,这两天给他吃饱了,伤也处理了。看起来……能走路。”
“能走路就行。”耶律挞烈从案上抽出一支令箭,“三天后午时,你带一百骑,押着李狗儿去野狐峪北口。记住,到谷口就停,别进去。让李狗儿站在明处,你们躲在暗处。我要看看,赵匡胤到底玩什么把戏。”
乌尔罕接过令箭,犹豫了一下:“那大人您……”
“我不去。”耶律挞烈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的狡黠,“我在大营等消息。如果赵匡胤真的来了,真的交换了,你就按他说的做——他走他的,你走你的。”
“如果他设了伏兵呢?”
“那就撤。”耶律挞烈毫不犹豫,“不用交战,直接撤回大营。粮道守卫已经加强,周军就算有埋伏,也占不到便宜。”
萧思温皱起眉:“大人,这样是不是太谨慎了?就算有埋伏,我们一百精骑,难道还怕他不成?”
“我怕的不是埋伏。”耶律挞烈看着跳动的灯火,声音低沉下去,“我怕的是……我看不懂这个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高平之战,他敢率轻骑突入中军。杀虎口之败,他能收拾残兵,退守摩天岭。现在,他要用自己换一个小兵。这些事,哪一件符合常理?可就是这些不符合常理的事,让他活到了现在。”
帐内安静下来,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打仗,打的不仅是刀枪。”耶律挞烈最后说,“打的是心。赵匡胤的心,我看不懂。看不懂的敌人,最危险。”
他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将领们鱼贯而出,只有萧思温留了下来。
“大人。”等帐内只剩两人,萧思温才低声开口,“有件事,我觉得该告诉您。”
“说。”
“三天前,郭无为又派使者来了。”萧思温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这次开的价更高:只要咱们帮他彻底平定朔州,他愿割让雁门关以北七州之地,外加每年十万贯的岁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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