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初,摩天岭大营,将帐.
赵匡胤用刀尖挑开最后一个小竹筒的封蜡。
竹筒里装的是纵火粉,黝黑细腻,在烛光下泛着哑光。他凑近闻了闻,硫磺和硝石的混合气味刺得鼻腔发痒,还掺杂着一股说不清的、类似腐烂鸡蛋的怪味。
“三十斤,全在这儿了。”张老实站在一旁,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这些粉末,“按将军吩咐,每斤分装六筒,每筒用油纸裹三层,再封蜡。讲武堂来的匠人说……这东西见火就着,水泼不灭。”
赵匡胤点点头,用刀尖沾了一点粉末,轻轻抖落在铜盘里。粉末落在盘底,几乎没有声音。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凑近——
“将军!”张老实差点扑上来。
火苗在粉末上方半寸停住了。赵匡胤看着那些黑色颗粒,眼神复杂。这东西像毒蛇,用好了能咬死敌人,用不好先咬死自己。
他熄灭火折子,将铜盘推到一边。
“选好人了吗?”
“选好了。”张老实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二十个名字,“都是山里长大的,会攀岩,胆子大,家里兄弟多……就算回不来,也有人给爹娘养老。”
最后那句话说得艰难,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赵匡胤接过名单,一个个看过去。王二柱,泽州人,父兄死于契丹劫掠。陈石头,忻州逃难来的,妹妹被北汉兵抢走,生死不明。刘三狗……
“李狗儿的名字也在上面。”张老实忽然说。
赵匡胤抬头。
“他自己不知道。”张老实低下头,“我……我偷着写上的。要是……要是他真回不来了,这趟任务就算给他捎的。让他在下面知道,兄弟们没忘了他。”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个灯花。
赵匡胤没说话,只是把名单折好,塞回张老实手里。
“二十个人不够。”他走到沙盘前,手指点着野狐峪两侧的悬崖,“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至少要设六个点火点。每个点三个人,一个负责倒粉,两个负责射火箭和掩护。十八个上崖的,再加六个在谷口接应的,二十四个。”
“可纵火粉只够……”
“不是全倒。”赵匡胤打断他,“每个点火点倒两斤,剩下的六斤留着,有别的用处。”
“什么用处?”
赵匡胤没回答,只是看向帐外。夜色浓得像墨,北风呼啸着卷过营寨,吹得旗杆上的绳索吱呀作响。
“老侯呢?”他忽然问。
“在伤兵营,审那个叫乌恩的契丹俘虏。”张老实顿了顿,“他说还想再问细点,怕那小子撒谎。”
“不用审了。”赵匡胤转身,从兵器架上取下自己的佩剑——那把柴荣赐的“七星”剑。剑身出鞘时,寒光映亮了半张脸。
“带乌恩来见我。”
伤兵营,同一时辰
乌恩坐在草垫上,看着自己包扎好的左臂发呆。伤不重,箭矢只是擦过皮肉,但周军医官处理得很仔细,清洗、上药、包扎,动作轻柔得让他恍惚——在草原上,这种伤顶多撒把草木灰了事。
帐篷帘子被掀开,老侯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持矛的周兵。
“走。”老侯只说了一个字。
乌恩心里一紧,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是要杀他了吗?像宰羊一样,拖出去,一刀……
“赵将军要见你。”老侯补充道,语气平淡,“不是杀你。”
乌恩半信半疑地站起来,跟着走出帐篷。夜风很冷,他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单衣,皮甲和棉袍都被收走了。
一路沉默。
走到将帐外时,乌恩看见张老实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两人目光对上,张老实很快移开了视线。
“进来。”帐内传来赵匡胤的声音。
乌恩深吸一口气,弯腰钻进帐篷。
赵匡胤坐在案后,面前摆着那把七星剑。剑已归鞘,但剑柄上镶嵌的七颗铜钉在烛光下幽幽发亮,像七只眼睛。
“坐。”赵匡胤指了指对面的草垫。
乌恩坐下,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伤怎么样了?”
“好……好些了。”
“吃得惯吗?”
“还……还行。”乌恩答得磕磕绊绊。他实在摸不清这位周军主将想干什么。昨天还拿烧红的铁钎对着他,今天却问伤问饭。
赵匡胤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问:“想回家吗?”
乌恩愣住了。
“草原上的草,这时候该冒芽了吧。”赵匡胤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羊羔该生了,马驹该跑了,姑娘们该唱长调了。”
乌恩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
他是迭剌部的牧人之子,十六岁被选入亲军,今年是第五年。五年里,他跟着大军南下三次,打过仗,抢过东西,杀过人,也看着同伴死去。有时候半夜惊醒,他会想家,想阿爸阿妈,想那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场。
“我可以放你回去。”赵匡胤说。
乌恩猛地抬头,眼睛里爆出光,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天下没有白给的自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