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岭北坡,寅时三刻
雪停了,风却没止。
张老实趴在裸露的岩石后面,脸颊紧贴着冰冷的石面。他身上披着用枯草和灰布缝制的伪装披风,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与山岩融为一体。左手握着一把改良过的三矢弩,弩机用油布仔细包裹过——杀虎口的教训,每个人都刻进了骨头里。
他身后匍匐着十七个人。
这是山地营“猎杀队”的第三组,也是人数最少、最精悍的一组。十七个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或者像张老实这样,在太行山的褶皱里长出了野兽般直觉的山民。
“队正。”身旁传来极轻的吐气声,是副队老侯。这个四十多岁的老府兵只剩三根手指,却能用那三根手指在悬崖上抠出借力的缝隙,“契丹人的巡山队,该换岗了。”
张老实没说话,只是抬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
三息之后,山道拐弯处果然传来脚步声。
不是中原军队那种整齐划一的踏步声,而是散乱却轻快的碎步——契丹人习惯穿软底皮靴,走山路时前脚掌先着地。张老实闭上眼睛,耳朵贴向岩石。七个人,不,八个。最后一个脚步特别轻,应该是个瘦子。
他睁开眼,朝老侯做了个“八”的手势,又指了指山道两侧的乱石堆。
老侯点头,无声地向后蠕动,将命令传给每一个队员。
十七个人像缓慢生长的苔藓,在岩石间调整着位置。三把弩机在左侧乱石堆后架起,五把在右侧,剩下九人握紧了贴身的短刃和铁骨朵——山地营近战不用长兵器,那东西在乱石灌木里是累赘。
脚步声近了。
张老实从岩石缝隙里看见第一点火光。契丹巡山队打着松明火把,这很蠢,但能理解——山里的黑暗能吞掉所有勇气,有点光总比没有强。
八个身影从拐角转出。
领头的是个披着狼皮坎肩的壮汉,腰挎弯刀,边走边用契丹语低声说着什么。后面跟着的人大多穿着杂色皮甲,有人背弓,有人持矛。张老实盯着最后一个——果然瘦小,背着一张短弓,走路时左肩微沉。
这是个猎户出身的好手,张老实想。猎户走路时,惯用拉弓的那侧肩膀会下意识地蓄着力。
火把的光晕在岩石上跳动。
三十步。
张老实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隐隐作痛。他想起了周大勇——那个憨厚的队正在杀虎口被契丹马队踏成肉泥前,还在喊“弩机!弩机怎么射不出去”。
二十步。
他抬起了左手。
火把突然晃了一下。领头的契丹壮汉停下脚步,抽了抽鼻子,像野兽般朝乱石堆方向望去。
张老实的手狠狠挥下。
“咻——咻咻——”
八支弩箭破空而出。这么近的距离,三矢弩改良后的膛线让箭矢旋转着钻进皮甲。左侧三人闷哼倒地,右侧两人被射穿脖颈,血喷在岩壁上发出“嗤嗤”声。
但那个瘦小的契丹猎户在张老实挥手的一瞬间就扑倒在地,顺势翻滚到一块凸起的岩石后。他甚至来得及在翻滚时射出一箭——箭矢擦着老侯的头皮钉进身后的松树,箭羽嗡嗡震颤。
“操!”老侯低骂一声。
剩下的三个契丹人反应极快,立刻熄灭火把散开。黑暗重新笼罩山道,只剩下受伤者的喘息和岩石间窸窣的移动声。
张老实打了个尖锐的鸟哨——两短一长。
这是“原地猎杀”的信号。
十七个人像融化在黑暗里,再没有一丝声响。张老实自己则缓缓向右移动,手指摸过冰冷的岩石表面,感受着每一处凹凸。他在山里活了二十六年,闭着眼睛都能从这座山走到那座山。
岩石后传来极轻的摩擦声。
张老实停住呼吸,左手从腰间皮囊里摸出一块鸡蛋大小的鹅卵石。这不是武器,是诱饵。他轻轻将石头向左前方三丈远的灌木丛抛去。
“啪嗒。”
几乎在石头落地的同时,一支箭从岩石右侧射出,精准地钉入灌木!
就是现在!
张老实暴起前冲,三丈距离只用两步。那个契丹猎户刚从藏身处探出半个身子准备转移,就被张老实合身撞倒在地。两人在乱石地上翻滚,猎户的短刀划开了张老实的右臂棉甲,但张老实左手的铁骨朵已经砸在了对方持弓的手腕上。
“咔嚓”一声脆响。
猎户闷哼,却用没受伤的左手抽出腰间的骨刺,狠狠扎向张老实肋下。张老实侧身用臂甲格挡,骨刺在铁片上划出刺耳的刮擦声。他趁机压住对方,右手短刃抵住猎户的咽喉。
黑暗中,两人相距不到半尺。
张老实看见对方眼睛里的光——那不是恐惧,而是某种野兽般的凶狠,混杂着难以理解的兴奋。猎户忽然咧嘴笑了,用生硬的汉话低声道:“你们……在猎杀我们。”
“你们在猎杀我们。”
这句话像冰锥扎进张老实心里。他握刀的手紧了紧:“是你们先来的。”
“草原的狼,”猎户继续笑,牙齿在黑暗里泛着白,“追着羊群跑。羊急了,也会用角顶。”他受伤的右手在身侧摸索着,忽然从皮靴里抽出一把更短的骨刃,刺向张老实腰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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