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七,卯时,朔州城。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郭守义看见了朔州城墙。城高四丈,青砖垒砌,墙头雉堞如锯齿般排列,在晨雾中显出冷硬的轮廓。城墙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守军,旌旗招展,最大的那面“高”字将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五千大军在城北三里处扎营。郭守义立马阵前,用马鞭指着城墙:“都说朔州是北汉北门锁钥,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副将凑近低声道:“将军,探马回报,四门紧闭,护城河已灌满水,吊桥收起。高彦晖这是铁了心要守。”
“他当然要守。”郭守义冷笑,“杨业满门的人头还没送到,他岂会开城?”
他转身对传令兵道:“去城下喊话,告诉高彦晖:午时之前开城,可保满城性命。午时一过,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得令!”
传令兵策马奔至城下百步,扯开嗓子喊话。城墙上静悄悄的,无人应答。只有弓弩手拉弦的声音隐约可闻。
喊了三遍,城门楼上一声梆子响,箭如飞蝗射下。传令兵慌忙拨马回撤,肩头还是中了一箭。
郭守义脸色阴沉:“给脸不要脸。传令:架炮车,先轰他一个时辰!”
二十架炮车被推到阵前。这不是周军那种新式旋风炮,是传统的拖拽式炮车,每架需要三十人操作。士兵们喊着号子,用绞盘拉开炮臂,装上五十斤重的石弹。
“放!”
炮臂呼啸扬起,石弹划着弧线砸向城墙。第一轮大多落在护城河里,溅起丈高水花。第二轮调整角度,有几发砸在城墙上,青砖碎裂,灰尘四起。
城墙上守军开始还击。床弩的巨箭破空而来,钉在炮车盾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双方对射,石弹与箭矢在空中交错。
高彦晖按剑站在城门楼上,任石弹从头顶呼啸而过,纹丝不动。他今年五十八了,守朔州十二年,见过太多次攻城。契丹来过,周军来过,土匪来过,都没打下这座城。
“使君,”一个年轻校尉猫腰跑来,“东门传来消息,有百姓想从水门逃跑,被咱们拦下了。”
“放他们走。”高彦晖头也不回,“愿意走的,都放走。把城中存粮分一半给他们当路粮。”
“使君!粮食本来就不多……”
“人多,消耗更大。”高彦晖转身,花白的须发在风中飘动,“守城靠的是决心,不是人多。愿意走的,不强留。愿意留的,才是一心守城的人。”
校尉眼眶一红,抱拳领命而去。
高彦晖重新望向城下。郭军的炮车还在轰击,但朔州城墙厚实,这种程度的轰击,三五天都砸不开。真正要命的,是城中的粮食——只够两个月。
两个月……
他摸了摸怀里的信。那是潞州李筠三天前送来的,承诺“若事急,潞州必援”。但潞州到这里二百里,援军最快也要五日才能到。朔州能撑五日吗?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有些城,丢了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就像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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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辰时,云州契丹大营。
萧斡里剌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伤的周军俘虏,眉头微皱。俘虏叫李狗儿,才十九岁,腿上的伤口已经化脓,散发着臭味。军医说,若再不处理,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你说,”萧斡里剌用生硬的汉语问,“摩天岭大营,有多少旋风炮?”
李狗儿趴在草垫上,嘴唇干裂,声音嘶哑:“二十架……新到的。”
“能拆开运?”
“能……山地营练过,拆了用骡马驮,一个时辰能装好……”
“赵匡胤下一步打算怎么打?”
李狗儿沉默了。这个问题,触及了训练时反复强调的机密——指挥意图。
萧斡里剌也不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皮囊,倒出些白色粉末。那是草原上处理严重溃烂伤口用的“蚀骨粉”,能腐坏坏死组织,但过程痛苦无比。
“不说?”他作势要撒。
“我说!我说!”李狗儿崩溃了,“大帅说……说接下来不打袭扰了,要打……打粮道。云州到杀虎口的粮道……”
萧斡里剌手一顿。打粮道?这确实是要害。云州五干骑兵,人吃马嚼,每日消耗惊人。粮道若断,军心必乱。
“具体计划?”
“不、不知道……我只是小兵……”
看他不像撒谎,萧斡里剌收起皮囊。他转身对副将道:“传令:粮道巡逻队加倍,每队不少于五十骑。沿途险要处设暗哨。再派一队人去摩天岭方向侦察,我要知道赵匡胤到底在搞什么鬼。”
“得令!”
副将退下后,萧斡里剌重新看向李狗儿。这个年轻士兵眼中满是恐惧和屈辱,但深处还有一丝倔强——那是汉人特有的,打不垮的倔强。
“给他治伤。”萧斡里剌忽然道,“治好了,关起来。以后……或许有用。”
亲兵将李狗儿拖走。萧斡里剌走到帐壁地图前,手指在云州到杀虎口之间的路线上划过。这条路约一百二十里,要经过三处山谷、两条河流。若周军真要断粮道,这几处都是绝佳的伏击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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