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门的海雾,是带着刀子的。
天还没亮透,灰茫茫的雾就裹着咸风往人身上扑,落在脸上凉得刺皮肤,钻进衣领里,又顺着脊梁骨往下滑,激得人打哆嗦。林海伏在盐田外围的海涂边,半截身子陷在软泥里,泥里混着碎盐粒,硌得他膝盖生疼——这是他潜回沈家门的第三个时辰,从东极岛走鬼见愁暗礁道过来,船藏在远处的芦苇荡里,人则绕了大半圈,才摸到这片盐田。
盐田是沈家门最大的一片,以前归林家管过几年,后来被外籍势力占了,改成专供外籍商行的盐场。此刻雾还没散,却能看见一排排盐畦,像被切好的豆腐块,整齐地铺在海涂边,畦里的盐水泛着冷光,映着雾色,白得晃眼。盐畦旁堆着一座座盐山,白花花的,被粗麻布盖着,风一吹,麻布掀起来个角,盐粒就顺着缝隙往下漏,落在地上,很快又被雾打湿,凝成小块。
快点!磨磨蹭蹭的,想挨鞭子吗?
一道粗哑的喊声刺破雾幕,是监工的声音。林海赶紧把身子压得更低,只留双眼睛露在外面,透过盐蒿的缝隙往前看——三个穿深色制服的监工,正提着皮鞭在盐畦间走,皮鞭柄上的铜扣晃来晃去,在雾里闪着冷光。他们身后,是二十多个盐田女工,都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衫,裤腿卷到膝盖,光着脚踩在盐滩上,每走一步,脚底就沾一层白盐,像裹了层霜。
女工们手里都拿着木耙,弯腰把盐畦里的盐粒往中间拢,动作慢一点,监工的皮鞭就抽过来——的一声,抽在背上,粗布衫瞬间就破了个口子,有的女工疼得身子一缩,却不敢喊,只能咬着牙继续干。
林海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他认得这片盐田,小时候父亲带他来过,那时的盐田有说有笑,女工们会给他塞刚晒好的盐花,甜丝丝的。可现在,只有监工的骂声和皮鞭的脆响,连海风都透着股子压抑。
你!动作快点!一个监工突然停在一个老女工面前,皮鞭指着她的后背,盐没拢好,今天不准吃饭!
老女工的腰早就弯得直不起来,听到这话,手一抖,木耙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加快动作,可没走两步,就腿一软,往盐畦里倒去——盐粒钻进她的破衫里,疼得她直抽气。
监工见状,扬起皮鞭就要打。林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摸向怀里的船钉,指节都泛白了——他想冲出去,可理智告诉他不能,一旦暴露,不仅自己走不了,还会连累这些女工。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挡在了老女工面前。
是个姑娘,看着十七八岁的样子,也穿着粗布衫,只是衫子洗得发白,领口缝着块补丁。她的头发用根蓝布条扎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被雾打湿了,贴在皮肤上。她手里也拿着木耙,却没像其他女工那样瑟缩,反而挺直了腰,盯着监工,声音不高却很稳:她年纪大了,我帮她拢。
监工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会有女工敢顶嘴。他眯着眼打量姑娘,皮鞭在手里甩了甩: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的事?
姑娘没说话,只是弯腰把老女工扶起来,然后拿起木耙,飞快地帮老女工拢盐。她的动作很熟练,木耙在盐畦里划过,盐粒被拢得整整齐齐,没撒一点出来。监工盯着她看了半晌,大概是觉得跟个女工计较掉价,啐了一口,骂了句赶紧干,就提着皮鞭往别处走了。
林海松了口气,后背的汗已经把衣服浸湿了。他盯着那个姑娘,心里有点佩服——在这样的地方,敢跟监工顶嘴,不是有胆子,就是有底气。
姑娘扶着老女工到盐堆旁歇着,自己则继续干活。她的手很糙,指关节粗大,掌心还有厚厚的茧子,是常年干重活磨出来的,可握木耙的姿势却很稳,每一下都精准得很。林海看着她的手,想起沈岫云的名字——阿公提过,沈家门有个姓沈的盐工,以前是盐场先生的女儿,懂点晒盐的门道,说不定就是她。
雾渐渐散了些,太阳的光透出来,照在盐田上,盐粒反射着光,晃得人眼睛疼。监工们走到盐堆旁抽烟,背对着女工们,偶尔回头骂两句,却没再动手打人。
就在这时,林海看见那个姑娘动了——她趁监工转身的功夫,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干草,是晒干的盐蒿,然后弯腰,假装拢盐,把干草偷偷埋进了盐堆的缝隙里。动作快得像阵风,埋完后,她又用木耙把盐粒盖在上面,拍了拍,看起来跟其他地方没两样。
林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为什么要埋干草?盐堆里混了干草,要是用来腌鱼,干草会吸潮,鱼干容易烂。难道她也想破坏那些人的盐?
姑娘埋完干草,抬头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又继续干起活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可林海却注意到,她的手依旧很稳,连一点发抖都没有——这不是第一次做了。
岫云,你当心点。老女工凑过来,小声说,要是被监工发现了,可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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