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岛的晨光,总带着点盐的味道。
林海蹲在阿公石屋的门槛边,手里捏着粒粗盐——盐粒是从腌鱼桶底筛出来的,带着点鱼腥味,棱角被海水磨得圆钝,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白,像颗被遗忘的碎银子。他盯着盐粒看了半晌,轻轻往脚边的陶罐里一丢,的一声轻响,盐粒落进罐底,和里面的三十多粒盐撞在一起,滚了个圈,才安稳下来。
这是第三十粒了?阿公端着半盆刚晒好的鱼干从屋里出来,粗糙的手搭在门框上,眼角的疤被晨光晒得暖融融的。他低头看了眼陶罐,罐口沾着圈盐霜,是之前倒盐时蹭上的,像给陶罐镶了圈白边。
林海点点头,把手里的盐袋口扎紧——袋子是阿公的旧渔袜改的,布眼被盐粒磨得发毛,里面的盐只剩小半袋,晃起来响,声音比前几天轻了不少。从沈家门来的那天算起,刚好三十天。
阿公了一声,把鱼干放在门槛上的石板上晒,指尖沾着的鱼黏液蹭在石板上,很快就被风吹得发紧。岛上的渔户都用这法子记日子,他指了指陶罐,声音慢得像海边的潮,以前没日历,就靠盐粒、贝壳计数——一粒盐是一天,十粒串成串,就是一旬。盐不会骗你,丢进去多少,日子就过了多少。
林海捡起陶罐,轻轻晃了晃。盐粒在罐里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像极了沈家门码头涨潮时的细浪。他想起刚到东极岛的那天,阿公从盐罐里倒出一把盐,拣出最干净的三十粒,说:从今天起,你每天丢一粒,等罐里的盐满了,说不定日子就松快了。
可现在,日子没松快,盐却快没了。
昨天傍晚,老王来借盐,说家里的娃想吃腌鱼干,没盐腌。林海去拿盐袋时,才发现袋子里的盐只剩浅浅一层,用手一捏,能攥出个空拳头。阿公当时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罐里的盐倒了一半给老王,回来后就坐在门槛上抽烟袋,烟杆的火点了又灭,灭了又点,直到天黑透。
今天煮海带汤,少放盐。阿公突然开口,把晒好的鱼干翻了个面,鱼干上的油珠渗出来,在石板上凝成小点点,岛上的盐,顶多还能撑五天。
林海的心沉了沉。他想起沈家门的盐田——以前林家的盐田,每年能晒出好几万斤盐,堆在盐仓里,像座小山。父亲总说盐是渔户的命,每次出海前,都会在船上装两袋盐,怕在海里遇上风浪,断了盐吃。可现在,东极岛的渔户们,连煮碗海带汤都要省着盐放。
那些人还在卡沈家门的盐道吗?林海问,声音里带着点急。
阿公点点头,抽了口烟,烟圈在晨光里飘了飘,很快就散了:黄兴岛的赵大叔昨天来,说外籍势力把沈家门的盐仓都封了,只许往外籍商行运盐——他们要腌鱼,运去海外卖,哪管咱们渔户的死活。
外籍商行四个字,像根针,扎得林海心里疼。他想起福顺号被外籍商船绞碎的样子,想起父亲倒在石阶上的血,手里的盐袋攥得更紧,布眼的毛都被他捏得竖了起来。
我去海边看看。林海突然站起来,把盐袋往腰间一系,转身就往海边走。
阿公在后面喊:当心点,别靠太近!
林海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他心里憋着股劲——他想看看,外籍势力的运盐船到底长什么样,想看看他们是怎么把舟山的盐运走,怎么不管渔户们的死活。
海边的风比早上大了些,吹得礁石上的渔网响,像在跟他说悄悄话。林海躲在一块大礁石后面,往沈家门的方向望——远处的海面上,能看到几艘大货船,船身印着外籍商行的标志,正慢悠悠地往沈家门码头开。货船的甲板上,堆着鼓鼓的盐袋,白花花的,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疼。
就是这些船。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林海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赵大叔——他驾着小舢板刚到东极岛,大概是来送鱼干的。赵大叔手里拿着根渔叉,指了指远处的货船,声音压得低: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有三艘船来运盐,卸在外籍商行的盐仓里,然后装腌好的鱼干走。咱们想去沈家门买盐,门都没有——外籍势力的兵守在盐仓门口,见谁都拦。
林海盯着那些运盐船,牙齿咬得发紧。他看到货船靠岸时,外籍势力的兵从船上跳下来,手里的步枪挂在肩上,盯着周围的渔户。有个老渔户想靠近盐仓,刚走两步,就被外籍兵用枪托砸在背上,老渔户踉跄着倒在地上,手里的空盐袋掉在地上,被风吹得翻了个面。
这群人!赵大叔骂了一句,拳头攥得死紧,咱们舟山的盐,凭什么让他们运走?咱们的渔户,凭什么连口盐都吃不上?
林海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船钉摸了摸——钉尖的锈被体温焐得软了些,却依旧带着股子硬气。他想起阿公说的盐是渔户的命,想起东极岛娃们没盐吃的样子,想起老王借盐时为难的神情,心里突然生出个念头——不能就这么等着,得想办法弄点盐来。
赵大叔,你知道他们的运盐船走哪条航线吗?林海突然问,眼睛盯着远处的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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