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修远的到来,无声无息,如同春日湖面掠过的一缕微风,未惊起半点波澜。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没有去碧天阁,只让随行的吴先生(此前传信之人)在城中一处不起眼但清静的客栈包下了一个独立小院。
安顿好后,吴先生才悄然来到碧天阁,递上一枚熟悉的青玉环。
薇薇见到玉环,心中猛地一跳。是他!他竟然亲自来了杭州!是了,柳林坡纵火、八味斋步步紧逼、乃至江宁织造府的机遇,这些消息想必早已通过虎子或别的渠道传到了他耳中。他此来,是为她撑腰?还是另有要事?
她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换上素净衣裙,只带了陈青一人,跟着吴先生来到了客栈小院。
小院幽静,梨花初谢,嫩叶新发。韩修远端坐在院中石桌旁,一身家常的月白直裰,正执壶斟茶,动作舒缓,气度雍容,仿佛只是在此闲居的普通士子。可薇薇只一眼,便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比以往更显内敛、却也更深沉迫人的气势。这大半年的分离与各自历练,他似乎……更加深不可测了。
“林姑娘,别来无恙。”韩修远抬眸,目光落在薇薇脸上,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看清她眼底的疲惫、坚韧与深藏的惊涛。
“韩先生。”薇薇上前,依礼深深一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不知先生亲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不必多礼,坐。”韩修远示意她在对面石凳坐下,亲手将一杯清茶推至她面前。“杭州春日,景致颇佳,只是听闻,你这里风雨颇多。”
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薇薇心中一凛,知道在他面前任何遮掩都是徒劳。她略一斟酌,便将自他上次传信后,碧天阁所经历的种种——八味斋的威逼利诱、锦绣斋与汇南北的骚扰、柳林坡纵火、店铺夜盗、以及近期接下的江宁织造府订单,包括虎子探查到的关于八味斋背景、北地凶徒以及凤凰岭疑云等情报,条理清晰、毫无保留地陈述了一遍。末了,她垂眸道:“晚辈无能,经营不善,致屡遭险阻,有负先生期望。”
她没有诉苦,没有求援,只是陈述事实,并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韩修远静静听着,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瓷杯,神色间未见丝毫波澜。直到薇薇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你做得很好,远超预期。”
这简短的肯定,却让薇薇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
“八味斋徐茂才,其人不值一提,野心有余,格局不足。然其背后勾连甚广,刑名、按察、乃至可能牵涉宗室,已成地方一患。”韩修远语气平淡,仿佛在点评一件寻常事物,“你以商贾之身,周旋其间,能保全自身,并寻得苏府、漕帮乃至江宁织造府之机,已属不易。柳林坡之火,非你之过,乃对手无底线之恶。”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薇薇脸上:“你遣虎子探查,欲行反击,思路不错。然手段略显直接,易被反噬。”
薇薇心中一惊,知道自己的计划瞒不过他,忙道:“请先生指点。”
“凤凰岭之事,可为切入点,但不宜由你之人直接动手。”韩修远淡淡道,“杭州按察副使王焕,与我有旧,此人刚正,早对徐茂才等人行径不满,苦无实证。你所得线索,可匿名递于他。至于那北地凶徒阎彪,自有王焕以官府之力缉拿查办,名正言顺,且可深挖其与八味斋之关联。”
借刀杀人!而且是借官府的刀!薇薇眼睛一亮。如此一来,既能打击八味斋,又能将自己完全摘出去,甚至可能借官府之手,将八味斋那些龌龊勾当掀开一角!
“至于江宁织造府订单,”韩修远话锋一转,“此乃良机,亦是险关。周织造为人谨慎,颇得圣心,其府上宴席,常为宫中留意。你点心若佳,或可直达天听;若有差池,则万劫不复。原料、手艺、运输,皆需万全。”
“晚辈明白,定当竭尽全力。”薇薇郑重道。
韩修远微微颔首:“原料之事,你可让陈青持我名帖,去寻杭州‘永丰粮行’东家,他与我韩家有旧,自会提供最上等之选,价格公道,且可保密。运输……漕帮赵重义(赵老板)粗豪重义,可用,但此等要事,需另备稳妥之选。我可安排可靠官驿快马,专程递送,确保新鲜及时。”
连原料和运输的后顾之忧都替她想到了!薇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更觉肩上责任重大。他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已为她铺平了最关键的几步路。
“先生大恩,晚辈……”薇薇起身,想要拜谢。
“坐。”韩修远抬手虚按,止住了她的动作,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我助你,非仅为你。碧天阁若能立足江南,乃至更上层楼,于‘林记’,于我所谋之事,皆有益处。你只需记住,无论何时,自身实力方为根本。外力可借,不可恃。”
薇薇心神剧震。他这是在提点她,也是在表明态度——他会支持她,但这种支持是建立在互利和她的能力之上的。他欣赏她的才干,也看重碧天阁可能带来的价值,但绝不会无条件地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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