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高育良的话更是意有所指，几乎是在手把手地教他：“同伟啊，有什么事情，不要总是自己赤膊上阵。必要的时候，多想想……嗯，多想想上一世的李达康是怎么做的。当然，我不是要你变得和他一样，搞什么‘不粘锅’、‘甩锅’，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毫无原则。但是，有的事情，他那种借力打力、爱惜羽毛的做法，还是可以学习借鉴一下的嘛。”
“李达康”这个名字，一下子打开了祁同伟脑海最深处的记忆大门。前世今生的记忆交织，让他对高育良这番话有了更复杂的体会。高育良是在提醒他，要学会利用规则，保护自己，不要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育良省长，您的教诲，我记住了。”祁同伟沉声回应，心情复杂。
“好了，工作上的事情就说到这儿。”高育良的语气又轻松起来，仿佛刚才那些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这个周末，要是没事，到家里来吃个便饭。你吴老师念叨你好几天了，说同伟来了京州，也不常来看看。另外，静婉给芳芳介绍了个对象，小伙子据说不错，你也帮着参谋参谋，把把关。”
“好的，育良书记，我一定准时到。”祁同伟应承下来。他知道，这顿饭，恐怕不只是家宴那么简单。
接连两个重量级电话，让祁同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压力不是来自赵瑞龙之流的嚣张跋扈，而是来自更高层面的、基于“大局”和“平衡”的考量。这是一种更高级、也更难抗拒的力量。
就在他心绪不宁，思考着如何应对时，第三个电话接踵而至。这次是裴一泓同志的秘书打来的。裴一泓是接替赵立春的汉东省委书记，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裴一泓的秘书语气非常客气，但传达的意思却与赵建国和高育良如出一辙。他先是转达了裴书记对祁同伟同志近期工作的“肯定”，然后委婉地提到，裴书记希望京州市政府能够集中精力抓好当前的经济建设和民生改善工作，对于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要“慎重处理”，注意维护“团结稳定”的大好局面，不要因为个别已处理事件影响到全省改革发展的“整体步伐”。最后，秘书特意强调，裴书记认为，祁同伟同志年轻有为，是棵好苗子，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向前看”上。
三个电话，来自不同方向，却传递着高度一致的信号：调查必须停止，至少是暂时停止。赵家可以不动，或者说，不能由他祁同伟现在来动。
放下电话，祁同伟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无力。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由权力、人情、利益和所谓的“大局观”编织而成，牢牢地束缚着他，让他寸步难行。这张网，保护着那些本该被清算的罪恶，维持着一种脆弱而虚伪的平衡。
他想起了那些受害者家属悲痛而无助的眼神，想起了赵瑞龙在会客室里那嚣张跋扈的嘴脸，想起了自己初到京州时，立志要涤荡污浊、有所作为的决心。
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难道重生一次，还要向这种不合理的潜规则低头吗？
难道那些枉死的百姓，就活该成为政治平衡的牺牲品吗？
一股不甘和愤怒在他胸中激荡。
但是，理智又告诉他，赵建国、高育良、裴一泓秘书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在现行的政治生态下，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硬碰硬的结果，很可能不是正义得到伸张，而是自己碰得头破血流，政治生命提前终结。他想起高育良提到的李达康，那个前世让他又鄙夷又有些羡慕的政客。李达康确实善于在规则内行事，爱惜羽毛，甚至有些时候显得冷酷无情，但不可否认，他往往能达成自己的目标，并且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存活下来，甚至步步高升。
“不是要你变得和他一样……但是有的事情还是可以学习一下……”
高育良的话语在他耳边回响。
祁同伟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冰冷的光芒。妥协？不，他绝不向赵瑞龙之流妥协！但是，策略必须改变。硬抗不行，那就迂回。明查不行，那就暗访。暂时停止大规模的、公开的调查，不代表放弃。他可以将工作组明面上解散，或者转为更隐秘的形式，集中力量攻克那几个资金流向的突破口。他可以利用郑成功、王汝金这些“师兄”在本地的影响力，从其他侧面收集证据。实在不行，他甚至可以将证据直接寄给陈海，或者等待时机。
赵家不可能永远被这张保护网笼罩。政治风云变幻，时机至关重要。他现在需要做的，是隐忍，是积蓄力量，是找到那个能一举击破保护网的契机，而不是在时机未成熟时，将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火力之下。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法制办王主任：“王主任，工作组近期的调查，暂时告一段落。你们先把目前已经发现的问题，整理成一份详细的报告，直接报给我。后续的工作……等我通知。”
电话那头的王主任显然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好的，祁市长，我明白了。”
放下电话，祁同伟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流。京州，这座巨大的城市，依然在按照自己的节奏运转着，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经历了一场来自高层的“洗礼”，也完成了一次心态上的蜕变。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怀着理想主义热情、想要大刀阔斧改革的空降市长。他开始真正理解这片土地上官场规则的复杂与残酷。他将变得更加沉稳，更加隐忍，也更加……危险。
“赵瑞龙……山水庄园……”祁同伟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鹰，“我们之间的账，慢慢算。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全部讨回来！”
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关于高新区发展的报告，重新投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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