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市纺织厂的职工代表大会,定在一个周六的上午在厂区大礼堂召开。消息早已传开,整个厂区乃至周边的家属院都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期待的气氛。这关乎四千多在职和离退休职工的命运,无人能够平静。
会议当天,大礼堂人山人海,座无虚席。就连过道和后墙都站满了人。空气中烟雾缭绕,议论声嗡嗡作响,各种情绪——焦虑、愤怒、期待、怀疑——交织在一起,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主席台上,坐着厂领导班子、市国资委和改革办的工作人员。祁同伟和孙连城坐在中央位置。祁同伟面色沉静,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感受到那股沉甸甸的压力。孙连城则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仔细地将话筒调整到合适的位置,又将面前厚厚的报告材料整理了一下。
会议开始,由厂长王大海主持。他照本宣科地念了一段开场白,语气干巴巴的,台下很快响起不耐烦的嘘声。
“下面,请市国企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常务副主任孙连城同志,向大家报告纺织厂的有关情况和我们初步拟定的改制预案。”王厂长草草结束,将话筒交给了孙连城。
礼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中年干部身上。
孙连城没有起身,他对着话筒,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遍了礼堂的每个角落:“各位职工代表,老师傅们,同志们:大家好。受市委市政府和市国企改革领导小组的委托,我和改革办的同事们,近两个月来,对咱们纺织厂的情况进行了一次比较全面的了解。今天,我不是来给大家做报告的,我是来向大家交底的。”
他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直接切入主题,开始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结合着投影仪打出的图表(这是孙连城特意要求准备的,在当年颇为新颖),向大家摊开了纺织厂残酷的现实:
资产负债图那巨大的逆差、老旧设备照片与国内外先进设备的对比、近十年效益下滑的陡峭曲线、拖欠工资和医药费的具体金额、乃至银行催款函的扫描件……一个个冰冷的数据和事实,像重锤一样敲击在每个职工的心上。台下鸦雀无声,很多人脸上露出了震惊和痛苦的表情。他们知道厂子困难,却没想到已经糟糕到了这个地步。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孙连城语气沉重,“政府很难再无限期地输血流血了,银行也不会再轻易贷款。我们面前的路不多,而且每一条,都很艰难。”
接着,他开始详细介绍经过前期摸排和测算后提出的三个预案(A、B、C),以及每个方案的具体内容、需要职工做出的牺牲、政府可能提供的支持、以及未来的不确定性。他讲得极其细致,甚至算出了如果选择买断工龄,根据不同工龄段大概能拿到多少补偿金;如果选择入股,大概需要出多少钱,可能的分红和风险又如何。
他没有隐瞒任何困难,也没有空画任何大饼。这种坦诚,反而赢得了一部分职工的认同。
然而,当三个方案全部介绍完毕,台下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了。
“凭什么让我们买断工龄?我们为厂子奉献了一辈子,现在说扔就扔了?”
“入股?钱从哪里来?饭都吃不上了,还让我们出钱?亏了算谁的!”
“政府就不能多管管吗?当初可是社会主义的铁饭碗!”
“是不是你们当官的想趁机把厂子卖了捞好处!”(这话是针对厂领导的)
“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工作!”
质问声、怒吼声、甚至夹杂着几声哭骂,此起彼伏,会场秩序一度濒临失控。厂领导们脸色煞白,如坐针毡。工作人员紧张地维持着秩序。
孙连城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在本子上记录一下。等最初的激烈情绪宣泄得稍微平缓了一些,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然平静:“大家说的,我都听到了。大家的难处,委屈,担心,我和祁市长,都清楚。今天开这个会,就是把所有问题、所有难处、所有选择,都摆到桌面上来。骂,解决不了问题。我们需要的,是找到一个大多数人能接受、能走下去的办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这三个方案,不是最终决定。最终怎么走,需要听取大家的意见。现在,我们进行无记名投票。不是最终表决,只是民意摸底。请大家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和意愿,选择你认为相对更能接受的方案。也可以选择‘都不同意’,并写下你的理由或建议。”
工作人员迅速分发早已准备好的选票。礼堂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每个人都在做着艰难的选择。
投票、收票、唱票的过程紧张而漫长。结果出来后,孙连城当场宣布:选择“都不同意”并要求政府继续兜底的占35%;选择预案C(保守维持)的占25%;选择预案B(股份制改造)的占20%;选择预案A(彻底买断)的占15%;另有5%的票无效或写了其他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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