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的禁足令,是在戌时三刻送到东宫的。
传旨太监的声音平淡无波,念完便将黄绫交到吕本手中。这位年过半百的东宫属官脸色苍白,手指在袖中微微发颤,却还是强撑着谢了恩。
正殿内,吕氏端坐在屏风后,隔着一层薄绢,能看见她挺直的背脊。
“父亲。”她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竟异常平静,“劳您走这一趟。”
吕本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长叹一声:“娘娘……保重。”
太监们退下了。殿门缓缓合拢,将秋夜的凉风挡在外面。烛火跳动着,在吕氏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侍女秋月小心翼翼地上前:“娘娘,可要歇息?”
“不急。”吕氏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东宫的后园,夜色里只见黑黢黢的树影。“周骥怎么样了?”
“已下了诏狱。”秋月低声说,“江夏侯府上派人来问过,奴婢按您的吩咐,只说不知。”
“不知……”吕氏轻轻重复,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是啊,本宫禁足深宫,怎会知道外朝的事?”
她转身,目光落在案几上那尊白玉观音像上。那是她入东宫时,母亲从娘家带来的陪嫁,说是能保平安。可如今看来,菩萨也渡不了人心。
“秋月。”
“奴婢在。”
“去把妆匣最下层那本《女诫》拿来。”
秋月怔了怔,还是依言去了。那本《女诫》是旧书,封皮已经磨损,里头却夹着几张薄薄的纸笺。
吕氏接过,就着烛火一张张看过。纸上记着一些人名、时间、地点,字迹很小,用的还是闺阁中流行的簪花小楷,任谁看了都只当是女子抄经的草稿。
但只有她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三年来,她通过周骥、通过父亲、通过各种明里暗里的渠道,一点一点织起来的网。网里的人,有的是贪财,有的是求官,有的是有把柄落在她手里。
现在,网破了一个洞。
“钟山那个庄子……”吕氏指尖抚过纸上一行小字,“是谁告的密,查出来了吗?”
秋月摇头:“锦衣卫封了消息,咱们的人探不到。”
“探不到。”吕氏将纸笺凑近烛火,火苗舔上边缘,迅速卷曲变黑,“那就说明,对方比咱们想得更深。”
纸化为灰烬,落在青砖地上。
“娘娘!”秋月惊呼。
“慌什么。”吕氏拍了拍手上的灰,“该记的,都在脑子里了。”
她重新坐回椅中,闭目养神。烛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半晌,忽然开口:“徐家那个三丫头,最近还常出府?”
“是。常去城南聚贤茶楼。”
“一个人?”
“有时一个人,有时……有个姓林的少年同行。”
吕氏睁开眼:“姓林?什么来历?”
“说是城外书院的学生,父母早亡,寄居在舅舅家。但奴婢派人去查过,那书院根本没有这个人。”
空气安静了一瞬。
“没有这个人……”吕氏慢慢重复,“却能自由出入徐府,能让徐妙锦那样的女子另眼相看,能在皇庄起火、周骥下狱的当口,安然无恙。”
她站起身,走到那尊白玉观音前,伸出手,指尖悬在观音慈悲的眉眼上方。
“秋月。”
“奴婢在。”
“想办法递个话出去。”吕氏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查那个姓林的。从他出生到现在,一寸一寸地查。查不到,就编。编得像一点。”
秋月打了个寒颤:“娘娘,陛下刚下了禁足令,这时候……”
“正因为陛下盯着,才要查。”吕氏收回手,转身时裙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陛下怀疑本宫,本宫认。但陛下若知道,这宫里宫外,还藏着一条他看不见的鱼——你说,他会先抓谁?”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
同一夜,锦衣卫衙门。
蒋瓛坐在值房里,面前摊着三份卷宗。一份是钟山皇庄的勘查记录,一份是五城兵马司周骥的履历,还有一份……薄得只有两页纸。
那两页纸上,记着一个名字:林墨。
“就这些?”蒋瓛抬头看向站在堂下的总旗。
“回指挥使,就这些。”总旗躬身道,“户籍册上记的是永乐坊林氏,父母双亡,寄居舅家。但属下派人去永乐坊查过,那户人家三年前就搬走了,邻居都说没见过这么个外甥。”
“书院呢?”
“城南几家书院都问遍了,没有叫林墨的学生。”
“徐府那边?”
“徐府门禁森严,咱们的人只能在外围打听。府里下人口风很紧,只说是三小姐的朋友,别的问不出。”
蒋瓛的手指在“林墨”两个字上敲了敲。一个没有来历的人,却能在京城自由行走,还能结交徐妙锦这样的贵女。
太干净了。干净得像特意擦洗过。
“指挥使,”总旗迟疑道,“要不要……请他来问问话?”
“问什么?”蒋瓛合上卷宗,“问他为何与徐家小姐往来?问他为何没有户籍?陛下只让咱们查皇庄的事,没让咱们查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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