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皇庄上空的烟柱,在秋日澄澈的蓝天映衬下,黑得触目惊心。
蒋瓛率缇骑赶到时,庄子西侧的库房已烧塌了半边。焦木横陈,余烬未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五城兵马司的兵卒围在火场外围,有人提着水桶,但没人真的在救火。
“怎么回事?”蒋瓛勒马,铁青着脸看向迎上来的百户韩勇。
韩勇拱手,神色却不见慌张:“蒋指挥使。库房突然起火,许是秋燥,走了水。”
“突然起火?”蒋瓛翻身下马,靴子踩在焦黑的泥地上,“早不起晚不起,偏偏在锦衣卫来查的时候起火?”
他走到废墟前,眯眼打量。火是从库房最里侧烧起来的,那里本该堆放着农具杂物。现在,只剩下扭曲变形的铁犁头、烧成炭的犁架,还有一堆辨不出原貌的灰烬。
“搜出什么了?”蒋瓛问。
韩勇迟疑了一瞬:“还未及细搜,火就起了。”
“哦?”蒋瓛转身,目光扫过那些兵卒,“那火起之前呢?可看到什么异常物件?”
“都是寻常农具。”韩勇答得很快,“并无违禁之物。”
蒋瓛不再问,径直走向站在田埂边的老赵。庄头脸上抹着黑灰,粗布衣的下摆被烧焦了一块,双手微微发颤。
“你是庄头?”
“是……小人赵老实。”
“火怎么起的?”
老赵咽了口唾沫:“小人不知。韩百户带人搜查库房,让庄户们都候在院外。后来就听里头有人喊‘走水了’,等我们冲进去,火已经窜上房梁了。”
蒋瓛盯着他:“库房里原先放着什么?”
“旧犁、锄头、镰刀,还有些麻绳、草席……都是用了好些年的旧物。”
“没有新东西?”
老赵摇头:“没有。”
两人一问一答间,韩勇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他上前一步:“蒋指挥使,这庄子确有蹊跷。下官方才查勘田地,发现土质有异,疑似用过新式犁具——”
“韩百户。”蒋瓛打断他,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绫,“陛下手令:钟山皇庄一应事务,由锦衣卫接掌。五城兵马司所属,即刻退出庄外三里候命。”
韩勇怔住了:“这……”
“怎么?”蒋瓛的声音冷下去,“要本指挥使再说一遍?”
铁甲摩擦声响起,二十余名缇骑无声地围了上来。他们的手按在刀柄上,眼神像钉子一样钉在五城兵马司的人身上。
韩勇额角渗出细汗。他看看手令,又看看废墟,终于咬牙拱手:“……遵令。”
兵卒们撤走了,像退潮一样迅速。庄子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余烬噼啪的轻响。
蒋瓛这才转向老赵,声音压低了些:“赵庄头,现在可以说了。那些新犁,去哪了?”
老赵浑身一颤。
“指挥使明鉴,小人……”
“陛下已经知道了。”蒋瓛看着他,“陛下说,若是庄子里的东西真能让百姓多收三成粮,那就是祥瑞。藏祥瑞,无罪。”
这话像一道雷,劈在老赵心上。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可……可火……”
“火是灭给外人看的。”蒋瓛望向废墟,“本指挥使现在问你:犁,在哪?”
老赵的嘴唇哆嗦着,许久,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后山。”
同一时辰,翰林院值房。
解缙对着面前摊开的《农政全书》抄本,眉头紧锁。他是江西吉水人,家里有田,自幼见过农事,但真要说精通,还差得远。
窗外传来脚步声,很轻。接着,一张叠成方形的纸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解缙一惊,起身开门,廊下却空无一人。只有秋风卷着落叶,打了个旋儿。
他捡起纸方胜,展开。上面是工整的楷书,写的是改良犁具的构想——曲辕的设计、犁壁的角度、如何减少阻力、如何深耕……一条条,一列列,详细得惊人。
最末一行小字:“偶得古卷残篇,思之有益农事。君若觉可用,可呈御览,造福万民。无名氏赠。”
解缙的手开始发抖。
不是害怕,是兴奋。他是天才,二十三岁中进士,入翰林,目空一切。但眼前这纸上的东西,是他从未想过、甚至不敢想的精妙。
若真能成……若真能让犁轻省一倍,深耕三寸……
他猛地将纸揣进怀里,冲出值房。他要去找工部的老匠人,要去城外的铁匠铺,要去田里试——
“解修撰。”
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廊柱的阴影里,走出一个穿青衫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眉眼清秀,气质却沉静得不像这个年纪。
“阁下是?”
“姓林,单名一个墨字。”少年拱手,“听闻解修撰精研农事,特来请教。”
解缙眯起眼。他听说过这个名字——徐家三小姐最近常往来的那个“林先生”,据说见识颇广。
“请教不敢当。”解缙按了按怀里的纸,“林公子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林墨微笑,“只是想问解修撰:若有一物,能省民力、增民产,但会触怒一些人的利益,修撰敢不敢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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