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围住皇庄时,庄头老赵正在用旧犁耕最后一片地。
两头黄牛喘着粗气,犁铧在泥土里拖出浅浅的沟。比起新犁一天能耕五亩的利落,这场景显得笨拙又吃力。
“止步!”领队的百户勒住马,铁甲在秋阳下泛着冷光,“奉令查勘此庄,所有人原地候命,不得擅动!”
二十余名兵卒散开,封住了庄子前后出口。他们动作干脆,眼神警惕,不像是来查田庄,倒像是来围捕要犯。
老赵放下犁把,在粗布衣上擦了擦手,迎上去躬身道:“军爷,小人是这儿的庄头,姓赵。不知上官驾临,所为何事?”
百户打量着他:“近日城中严查奸宄,有人报说这庄子藏匿违禁之物。我等奉命搜查。”
“违禁之物?”老赵心头一紧,脸上却堆起苦笑,“军爷说笑了,这穷乡僻壤的庄子,能有什么违禁的?不过是些农具、种子、粮囤……”
“有没有,搜过便知。”百户不再多言,挥手示意,“搜!”
兵卒们如狼似虎地冲进庄子。库房的门被踹开,粮囤的封条被扯下,甚至庄户们的住处也被翻了个底朝天。女眷的惊呼、孩童的啼哭、陶器碎裂的声音,混成一片。
老赵站在原地,袖中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他看着那些兵卒翻找的方向——不是朝银钱细软,而是直奔库房最里侧,那几间堆放杂物的仓房。
他们知道。
他们知道这里有“不该存在”的东西。
可后山的废窑已经空了,新农具昨夜就转移了。庄子里现在,只有这些用了十几年的旧物。
老赵忽然想起那个送农具的年轻人说的话:“东西不在了,但用过的东西会留下痕迹。犁过的地、长出的苗、庄户们说漏的嘴——都是痕迹。”
他看向那片用新犁耕过的田。土质松软,沟垄整齐,和旁边用旧犁耕的对比鲜明。只要是个老农,一眼就能看出差别。
百户显然也看出来了。他走到田埂边,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指间捻了捻,又走到另一片田做同样的动作。
“赵庄头。”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这两片田,是同一日耕的?”
“回军爷,是。”
“用的犁一样?”
“……一样。”
“那为何,”百户指着土质明显不同的两片地,“这片的土,比那片松上一倍不止?”
老赵喉咙发干。他能感觉到庄户们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紧张,有不解,也有隐隐的愤怒。
“许是……”他舔了舔嘴唇,“许是这片地靠水渠近,土质本就软些。”
“哦?”百户似笑非笑,“那可真巧。正好软成新式犁具耕出来的样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庄子安静得可怕。
连啼哭的孩童都被母亲捂住了嘴。
同一时刻,谨身殿。
朱元璋正在听蒋瓛禀报内官监的查勘进展。
“已核账册十七本,发现虚报、重报共计九处,涉及银两一千四百余两。”蒋瓛的声音刻板而清晰,“其中,钟山北麓皇庄修缮一项,虚报木料一百二十方、青石八十方、桐油三十斤,折银三百七十两。”
老皇帝闭着眼,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
“李福达怎么说?”
“咬定是下面人记错了账,他毫不知情。”
“下面人是谁?”
“一个叫刘顺的采办太监,三日前……暴病死了。”
朱元璋睁开眼。
殿内的烛火跳了一下。
“死得挺巧。”老皇帝淡淡道,“继续查。查刘顺的住处,查他最近见过谁,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死人不会说话,但活人会。”
“是。”蒋瓛顿了顿,“还有一事。今晨五城兵马司巡城指挥使周骥来报,说接到密告,钟山皇庄藏匿违禁军械。他已派人围庄搜查。”
朱元璋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住了。
“周骥?”他重复这个名字,“周德兴的儿子?”
“正是。”
“谁给他的令?”
“他说……是按规程,接密告即查。”
朱元璋缓缓站起身,走到殿中央那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前。他的目光落在应天府的位置,又移向钟山。
周德兴,开国功臣,封江夏侯。去年因“僭越”被赐死。周骥袭了指挥使的虚衔,在五城兵马司挂职,是个有名无实的闲差。
一个失势功臣之子,突然去查一个偏远皇庄。
还偏偏是钟山那个庄子。
“蒋瓛。”老皇帝背对着他,“你去一趟。带上咱的手令,接掌搜查事宜。五城兵马司的人,一个不许再碰庄子里的东西。”
“若是……已经搜出了什么呢?”
“搜出了什么,就带回来。”朱元璋转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但记住,是你‘搜’出来的,不是他周骥。”
蒋瓛深深一躬:“臣明白。”
城南小院的气氛凝重如铁。
陈默带回了最新消息:围庄的是五城兵马司,带队百户姓韩,是巡城指挥使周骥的心腹。而周骥,昨夜去了趟东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