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一夜。
次日卯时,奉天门前的广场上,内官监三十七名掌司以上太监跪了一地。秋雨初歇的青石板地泛着寒光,浸透了他们的膝裤。
朱元璋没有出现。
来传旨的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这位以酷烈闻名的武将按刀而立,身后是两列缇骑,铁甲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色泽。
“皇爷有旨。”蒋瓛的声音像刀刮过铁板,“内官监自今日起封衙待查,一应人员不得擅离。各库房、账册即刻封存,由锦衣卫会同户部主事逐一核验。”
跪在最前排的掌印太监李福达抬起头,胖脸上堆起笑容:“蒋指挥使,这……这是从何说起啊?内官监这些年……”
“李公公。”蒋瓛打断他,“皇爷说了,有问题要查,没问题也要查。查清楚了,清白的人自然无事。”
话里的寒意让李福达的笑容僵在脸上。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脸色发白,有人眼神飘忽,更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这些小动作,全落进了蒋瓛眼里。
“带走。”他挥了挥手。
缇骑上前,两人一组,将三十七名太监“请”往西华门外的值房。那不是牢狱,但高高的围墙、紧闭的门窗,和门口持刀的卫兵,已经说明了一切。
晨风穿过奉天门,卷起几片湿漉漉的落叶。
辰时三刻,钟山北麓皇庄。
庄头老赵蹲在田埂上,盯着眼前那排奇怪的农具发呆。那是半个月前,一个自称“四海商行”伙计的年轻人送来的,说是新式犁具,让他“试试效果”。
他死了。然后惊得三天没睡好觉。
这犁只用一头牛就能拉动,翻土的深度却是旧犁的一倍半,而且犁出的土又松又匀。照这个速度,庄子里的二百亩地,能提前整整十天耕完。
“赵头儿。”一个年轻庄户凑过来,压低声音,“昨儿个后山来了几个生面孔,绕着庄子转了好几圈。”
老赵心头一跳:“什么样的人?”
“穿得普通,但走路的样子……”年轻庄户比划了一下,“腰杆笔直,眼神利索,不像寻常百姓。”
老赵站起身,望向庄子后那片松林。晨雾还没散尽,林子里静悄悄的。
但他知道,该来的总要来。
“去,”他对年轻庄户说,“把库房里那些新农具,全都搬到后山的废窑里去。现在就搬。”
“那……田里还耕不耕了?”
“耕!”老赵咬牙,“照常耕!但是用旧犁,一头牛拉不动就用两头,速度慢就慢点。记住,从来没见过什么新犁,明白吗?”
年轻庄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跑了。
老赵又蹲下来,粗糙的手掌抓起一把泥土。土还是湿的,带着秋雨后的微凉。他想起那个送农具的年轻人说的话——“这犁若能推广,大明百姓的饭碗,能多装三成粮食。”
三成粮食啊。
他活了五十岁,经历过元末的乱世,见过易子而食的人间地狱。知道那三成粮食,意味着多少条人命。
老赵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有些事,得扛。
巳时初,城南小院。
林墨听完徐妙锦的叙述,沉默了很久。
窗外的梧桐叶上还挂着雨珠,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声音清晰得刺耳。
“你不该去的。”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皇爷爷太聪明。聪明人最讨厌的,就是‘巧合’。”
徐妙锦坐在他对面,捧着已经凉透的茶盏:“可账册必须送到他手里。锦衣卫查和内官监自查,是两个结果。”
“是。”林墨承认,“但这样一来,你就从暗处走到了明处——至少,在皇爷爷眼里,徐家三小姐已经是个‘有心人’了。”
“那又如何?”徐妙锦抬起头,眸子清亮,“我父亲是徐达,我大哥是徐辉祖。徐家的女儿,关心国事、明辨是非,难道不是应当?”
这话说得坦荡,倒让林墨一时语塞。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半年前初见时,她还有些闺阁女儿的拘谨,如今却已有了几分从容的气度。那不是在深闺里养出来的从容,而是在风浪里磨出来的镇定。
“李福达背后的人,”林墨换了个话题,“有眉目了吗?”
徐妙锦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推过来。上面只有三个字:吕。
林墨的瞳孔微微一缩。
吕氏。朱允炆的生母,太子侧妃。
历史上,这位在朱标死后、朱允炆继位初期颇有影响力的女性,最终在靖难之役后不知所踪。但现在,她还好端端地活在东宫,并且已经开始伸手了。
“她要钱做什么?”林墨轻声自语。
“养人。”徐妙锦答得干脆,“东宫用度有定例,但她身边聚了一批人。有从吕家带来的,有这几年笼络的,还有……一些和尚道士。”
和尚道士。
林墨忽然想起一个人——历史上辅佐朱棣的姚广孝,现在还是个在北平庆寿寺挂单的僧人。但南京城里,从来不缺想攀龙附凤的方外之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