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还是水。
从深潭冲出来后,他们就像三片被卷入洪流的枯叶,身不由己地被地下河裹挟着,在永恒的黑暗里向前漂。寒冷不再是刺骨的针扎,而是变成了绵密厚重的湿布,一层层缠上来,往骨头缝里钻。陈砚感觉自己的四肢正在慢慢失去知觉,只剩胸口那点含着菌块碎屑带来的微温,和右手心玄黑石那微弱但持续的星点银芒,提醒着他还在坚持,还没沉下去。
周婶的情况更糟。呛水加上极度的惊吓和寒冷,让她几乎虚脱,只是靠着本能死死搂着小斌,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陈砚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他肉里。她的咳嗽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拉风箱似的抽气,每一次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小斌在她怀里偶尔挣扎一下,发出猫叫似的呜咽,脸上的黑纹在昏黄菌块光下明明灭灭,看得陈砚心惊肉跳。
不能停,也不敢停。这河道水流虽然比之前平缓了些,但谁知道下一段会不会又是急流、漩涡,或者藏着什么要命的东西。他们只能随波逐流,节省着每一分体力,对抗着无孔不入的寒冷和疲惫。
陈砚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在菌块有限的昏黄光晕外,辨认出点什么。岩壁的轮廓,水流的走向,任何一点可能意味着出口或变化的迹象。玄黑石的银芒依旧微弱,但指向性似乎比在水潭里清晰了一点点——它不再胡乱震颤,而是隐隐偏向水流的前方,偏左的位置。
漂了不知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也可能有几个时辰。时间感彻底失灵。就在陈砚觉得自己快要冻僵、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前方黑暗的轮廓似乎……变了?
不再是两边挤压过来的、湿滑的岩壁。河道陡然变宽,水流速度明显减缓。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朽气息几乎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陈旧、更加干燥的……灰尘和岩石的味道?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穿堂风般的流动感?
有风?意味着有更大的空间,甚至……可能有出口?
陈砚精神猛地一振,用尽力气蹬了一下水,带动着周婶朝水流左侧、玄黑石指引的方向挪去。水流在这里几乎停滞,形成一片相对平静的回水区。脚下触到了实地——不是松软的淤泥,而是坚实、平整、带着人工凿刻痕迹的石板!
他心中一凛,连忙站稳(伤腿传来一阵尖锐的抗议),将周婶和小斌连拖带拽地拉上这块石板平台。平台不大,浸在水里的部分长满了滑腻的深色苔藓,露出水面的部分则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周婶一上岸,就瘫倒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干呕,半天喘不过气。陈砚也跪倒在旁边,双手撑地,冰冷的水从头发、衣服上不断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顾不得自己,第一时间去查看小斌。
孩子浑身湿透,小脸青白,呼吸微弱急促,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见。绑在前胸的金色菌块光芒更加黯淡了,像即将燃尽的炭火。陈砚颤抖着手探了探他的颈侧,脉搏快而微弱。最糟糕的是,他脸上、脖颈处的黑色纹路,似乎比下水前又深了一些,蔓延的范围也扩大了,像藤蔓般爬向耳后和锁骨。
“斌……斌娃……”周婶缓过一口气,看到小斌的样子,眼泪又涌了出来,想伸手去摸,手却抖得厉害。
陈砚强迫自己冷静。他闭上眼,忍着脑海中的刺痛和空虚,再次尝试调动那几乎不存在的“光”。这一次,他甚至无法凝聚起足够的意念去“探查”,只能将自己残存的那点暖意,如同呵气般,极其轻柔地笼罩在小斌心口,试图用自己微弱的体温和生命力,去对抗那孩子体内加速蔓延的冰冷侵蚀。
效果微乎其微,但至少,小斌急促的呼吸似乎平稳了那么一丝丝。
他睁开眼,这才有暇打量周围。他们所在的是一个地下河岸边的石砌平台,明显是人工修建的,边缘还有残破的石栏。平台连接着一条向上的、同样由石板铺就的阶梯,阶梯很宽,但大半掩埋在从上方塌落的泥土和碎石中,蜿蜒着通向更高处的黑暗。阶梯两侧的岩壁上,隐约能看到一些凿刻的痕迹,像是模糊的壁画或文字,但被厚厚的灰尘和湿气侵蚀得难以辨认。
风就是从阶梯上方吹下来的,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阴凉,却没有水腥气和明显的腐朽味。
玄黑石掌心的银芒,此刻正清晰地指向阶梯上方。
这里……就是石垣所说的“旧域边缘”?“秦岭天阁”?
陈砚心中念头急转。他记得细纲里提到过“张万霖”和“忏悔派”,就在“秦岭天阁”。难道他们误打误撞,真的到了地方?
“周婶,”他声音沙哑,搀扶起几乎瘫软的周婶,“我们得上去。这里不能久留,太湿太冷,小斌受不住。上面……可能有避风的地方。”
周婶茫然地点点头,她现在全凭陈砚做主。两人互相搀扶着,陈砚用那条伤腿和一根捡来的粗木棍(从水里捞上来的朽木)勉强支撑,周婶则抱着小斌,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踏上了那条被掩埋的阶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