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晨,国公府东院书房内已经燃起了银丝炭。
沈清弦披着一件海棠红绣金线缠枝莲的斗篷,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面前摊开的是“玉颜斋”近三个月的总账。窗外的梅花才打了花苞,屋内暖意融融,她却微微蹙着眉。
陆璟刚下朝回来,褪去朝服换了身靛蓝色家常锦袍,正立在书架前查阅一卷漕运图志。自上次朝堂风波后,皇帝私下授意他留心漕运税赋之事,他这些时日便在此处下了功夫。
“可是账目有不对?”陆璟察觉到妻子沉默的时间有些长,放下书卷走了过来。
沈清弦抬眸,烛光在她眼中跳跃:“账目本身没有错,所有进出都清楚。只是……”
她纤细的手指划过账册上的一行:“你看这里,九月廿三,从扬州采购珍珠粉三百斤,走漕运北上。运费是寻常的三倍。”
陆璟在她身侧坐下,接过账册细看:“这个时节漕运繁忙,运费上涨也是常事。”
“若是普通上涨倒也罢了。”沈清弦从旁边抽出一本更旧的账册,“我对比了去年同期的记录,同样的路线、同样的货量,运费只涨了两成。而且——”
她又翻开几页:“十月里我们从杭州运来的桂花油,运费却只涨了五成。同样是漕运,同样的时段,为何珍珠粉的运费如此异常?”
陆璟神色认真起来,接过两本账册对比着看。
沈清弦继续说:“我让刘掌柜去打听过,负责这段漕运的是‘通河帮’,帮主姓周。据说九月下旬那几日,他们的船只被征用了不少,所以余下船只的运费才水涨船高。”
“被谁征用?”陆璟问。
“说是替户部一位大人运送紧急物资。”沈清弦压低声音,“但刘掌柜暗中使了银子,从一个船工口中得知,那些船上装的不是什么朝廷物资,而是一箱箱贴着封条的木箱,沉得很,像是金属。”
陆璟眼神骤然锐利:“金属?”
“船工偷看过一眼破损的箱子,说里头是上好的精铁。”沈清弦的声音更轻了,“按理说,精铁运输需要官府的批文,且大多是陆路押运,走漕运的极少。而九月末,朝廷并未有大规模精铁调运的记录。”
书房内安静下来,只余炭火噼啪轻响。
陆璟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尚未开放的梅树,脑中飞速运转。漕运、精铁、异常运费、户部官员……这些碎片在脑海中逐渐拼凑。
“清弦,”他忽然转身,“你可知负责漕运税政的是户部哪位郎中?”
沈清弦想了想:“是户部度支司郎中,李文焕李大人。”
“李文焕……”陆璟重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明悟,“他是赵丞相的门生,三年前由赵丞相举荐入度支司。”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深意。
“所以,”沈清弦缓缓道,“那些精铁若真是走私,很可能与赵丞相有关?而李文焕利用职权,为其提供便利?”
“还需证据。”陆璟走回书案前,“光凭一个船工的口述和异常运费,定不了任何人的罪。赵丞相在朝中经营多年,根基深厚,没有铁证,动不了他分毫。”
沈清弦沉思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夫君,你说那些精铁会运往何处?”
“精铁用途无非几种:铸造兵器、农具,或是建造。”陆璟分析道,“若是合法运输,必是送往工部指定的工坊或边军。但若是走私……”
“若是走私,必不会送往官家工坊。”沈清弦接话道,“民间能大量消化精铁的,要么是私自铸钱的,要么是……”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私造兵器的。”
这四个字落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沉重。
陆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私造兵器是诛九族的大罪。若赵丞相真敢涉足此事,那就不只是贪腐这么简单了。”
“但这也只是猜测。”沈清弦冷静道,“当务之急,是要查清那些精铁的去向。”
“我来查漕运的账。”陆璟道,“我有陛下给的权限,可以调阅漕运衙门的记录。但明面上去查,定会打草惊蛇。”
沈清弦笑了:“夫君忘了,我还有别的路子。”
陆璟看向妻子:“你是说……”
“商人有商人的门路。”沈清弦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玉颜斋’如今在南北商路都有往来,我可以通过货商、船帮,从侧面打听。官面上的记录可以作假,但码头上的力夫、船上的伙计、沿途客栈的掌柜,他们的眼睛和嘴,可不会都作假。”
陆璟握住妻子的手,眼中满是欣赏与温柔:“只是要辛苦你,又要操持府中,又要暗中查探。”
“我们夫妻一体,何谈辛苦。”沈清弦反握他的手,“再说,赵家是我的仇人,前世今生,这笔债我都要讨回来。”
她眼中的坚定让陆璟心头一紧,他将她揽入怀中:“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三日后,京城西市“云来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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