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换了身寻常富商家眷的衣裳,戴着帷帽,在二楼雅间见了两个人。
一人是“玉颜斋”负责南方采买的管事孙成,四十出头,精明干练,在商路上人脉极广。另一人则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皮肤黝黑的汉子,叫王二,是通州码头上的力夫头儿。
“夫人,这位就是王二兄弟。”孙成介绍道,“他在通州码头干了二十年,从卸货的力夫做到管着五十多号人的头儿,码头上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
王二有些拘谨地行礼:“小人见过夫人。”
“王兄弟不必多礼。”沈清弦的声音从帷帽后传出,温和有礼,“今日请你来,是想打听些事情。孙管事应该跟你说了,酬金不会少你的。”
“是是,孙管事都说了。”王二搓着手,“夫人想问什么,只要小人知道的,一定如实相告。”
沈清弦让丫鬟给王二倒了杯热茶,这才缓缓道:“我想问问,今年九月下旬,通州码头可有一批特殊的货物?是精铁,用木箱装着,大约有三四十箱。”
王二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脸色微变。
沈清弦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王兄弟但说无妨,今日所言,出你口入我耳,绝不会给你招来麻烦。”
王二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夫人问的这批货,小人确实有印象。九月廿五那天夜里到的码头,当时都快子时了,本来不该卸货的,但那批货特殊,漕运衙门来了个小吏,硬是让我们连夜卸。”
“哦?为何要连夜卸货?”沈清弦问。
“说是紧急军需,耽搁不得。”王二喝了口茶,“但我们干这行的都懂,真要紧急军需,哪会走漕运?都是快马加鞭走陆路。而且那批货……”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卸货的时候,有个箱子松了,掉出来几块铁锭。我偷偷捡了一块掂量,不是普通生铁,是上好的精铁,上面还打着‘官’字印。”
官制精铁!
沈清弦心中一凛。官制的精铁管控极严,每一批都有编号,从开采、冶炼到运输、使用,全程记录在案。若真是官制精铁被走私,那牵扯的就不仅仅是赵丞相了,整个工部、户部的链条都可能有问题。
“这批货后来运往何处了?”沈清弦稳住心神继续问。
王二摇头:“这小人就不知道了。货卸下后,就被几辆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拉走了,赶车的人都戴着斗笠,看不清脸。不过……”
他想了想:“小人记得,其中一辆马车的车轮上沾着些红土。通州一带都是黄土,只有往西山那边去,才有那种红土。”
西山!
沈清弦记下这个线索,又问了几个细节,让孙成给了王二十两银子,嘱咐他切勿外传今日之事。
王二千恩万谢地走了。
孙成低声道:“夫人,接下来怎么办?”
“你派人去西山一带暗中查访,看看有没有隐蔽的工坊,或者最近有大量材料运入的地方。”沈清弦沉吟道,“记住,只是打听,千万不要惊动任何人。”
“小人明白。”
同一时间,陆璟正在户部度支司的值房里。
他如今挂着户部员外郎的虚衔,实则奉皇命核查近年来漕运税赋账目,有权调阅一切相关文书。
“陆大人,这是您要的漕运衙门近三年的货运记录。”度支司主事抱来厚厚几摞账册,堆在桌上如小山一般。
陆璟看着这些账册,面色平静:“有劳王主事。我需仔细核对,可能要在此叨扰数日。”
“大人客气了,下官这就让人给大人准备茶点。”王主事躬身退下。
陆璟翻开最上面一本账册,目光快速扫过。这些是明面上的记录,若真有走私,定不会堂而皇之记在这里。他要找的,是那些看似合理、实则经不起推敲的细节。
一连三日,陆璟都泡在度支司的值房里。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又有心算天赋,常人需要十天半月才能核完的账目,他三日便已理出脉络。
第三日黄昏,陆璟合上最后一本账册,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他发现了三处异常:
其一,去年三月,一批标注为“江南织造局绸缎”的货物,运费远超正常标准,且运输路线绕了一个大弯,途径徐州时停留了五日,记录上写的是“避风”,但那个季节徐州并无大风。
其二,今年六月,一批“官窑瓷器”的记录显示,货船吃水深度与所载货物重量明显不符——吃水太深,像是载了比瓷器重得多的东西。
其三,就是沈清弦发现的九月那批“珍珠粉”,在漕运衙门的记录上,那几日根本没有船只被征用的记载,与沈清弦打听到的情况完全不符。
这三处异常,经办官员都是同一个人:度支司郎中李文焕。
陆璟将这些发现记在一张纸上,折好放入袖中。正要起身离开,值房的门被敲响了。
“陆大人还在忙?”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陆璟抬眼,见李文焕笑着站在门口。李文焕四十许人,面白无须,总是一副和善模样,但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透露出此人并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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