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渐深的初冬,京城的天总是灰蒙蒙的,呵气成雾。
安远侯府,听雪轩内。
沈清弦端坐在绣架前,纤纤玉指捏着细如发丝的银针,在素白的锦缎上穿梭。绣的是喜上梅梢的图样,红梅傲雪,喜鹊灵动,针脚细密均匀,配色清雅不俗。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侯府嫡女果然蕙质兰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平静无波的外表下,那颗历经沧桑的心,正为一件“小事”而微微悸动。
今日,是她的“玉颜斋”正式开张的日子。
“小姐,您这梅花瓣的颜色过渡得可真好看,教教奴婢吧。”大丫鬟秋月在一旁研磨丝线,笑着奉承。
沈清弦头也未抬,只淡淡道:“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你将那绛红色的线再分一股,要更细些。”
她的心神,早已飞到了位于城西榆林巷的那间小铺面上。那里,是她挣脱命运枷锁的第一步,是她全部希望的起点。
重生归来已近半年,她利用这具十岁女童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经营着一切。白日里,她是勤学苦练、温婉知礼的侯府千金,琴棋书画,女红中馈,样样力求拔尖,让父母欣慰,师长称赞。唯有夜深人静时,她才真正做回那个灵魂二十二岁,满怀仇恨与决心的沈清弦。
凭借前世的记忆,她改良了数种胭脂、口脂和香膏的配方。那些曾在相府后宅,用以打发无尽枯寂时光、讨好婆母妯娌的小伎俩,如今成了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她通过绝对信任的贴身丫鬟春桃,秘密采购原料,在小厨房的角落里反复试验,终于制出了品质远超市面、且独具特色的成品。
启动的银钱,来自她克扣下的月例和年节时的赏赐,以及……偷偷当掉的一支不算起眼但质地极佳的金簪。那还是去年祖母赏的,幸好她首饰众多,少了一支并不显眼。
铺面是让春桃那老实巴交的舅舅去盘下的,位置僻静,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齐。所有明面上的东家、伙计,都与她安远侯府嫡长女的身份毫无干系。这是一层必须谨慎维护的保护色。
“小姐,” 春桃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禀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舅老爷让人递话进来,说……说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吉时一到,就挂牌开门。”
沈清弦拈着针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稳稳地落下最后一针,剪断丝线。她抬起眼,看向春桃。春桃因着跑动,脸颊红扑扑的,眼神亮得惊人。
“知道了。”沈清弦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让你舅舅谨慎些,今日不必求人多,只求稳妥。”
“是,小姐放心,舅老爷都省得的。”春桃连忙应下,又忍不住补充道,“咱们的胭脂那样好,定会有人识货的!”
沈清弦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心却像被投入一颗小石子的湖面,漾开圈圈涟漪。真的能顺利吗?会不会无人问津?会不会刚开张就惹来麻烦?前世的阴影如跗骨之蛆,总在她志得意满时,悄然冒出,提醒她命运的无常与残酷。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细缝。冷风瞬间钻入,让她精神一振。院中那棵老梅树已结了满枝的花苞,在寒风中微微颤动,蓄势待发。
就像她一样。
与此同时,城西榆林巷。
“玉颜斋”的牌匾已然挂上,黑底金字,字体是沈清弦亲自选的,清秀而不失风骨,与她平日里写的字迹大有不同,倒像是请了哪位不得志的秀才所题。
铺子门口冷冷清清,没有燃放鞭炮,没有花篮簇拥,甚至没有伙计在门口吆喝。只有春桃的舅舅,姓王,名老实的中年汉子,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深蓝色棉袍,有些局促地站在柜台后。他身旁站着的是他机灵些的儿子,王小川,算是店里的伙计。
王老实搓着手,看着门外偶尔经过的行人,心里七上八下。这位神秘的小东家,提供了本钱,提供了那些闻着就让人心旷神怡的胭脂水粉,却定下了这般奇怪的规矩——不开张仪式,不主动招揽,甚至连价格都定得极高,一盒小小的口脂,竟要卖到三两银子,抵得上寻常人家一两个月的嚼用。
这……这能成吗?他心里直打鼓,可想到那预支的、丰厚的工钱,以及小东家透过春桃传达指令时那不容置疑的沉稳,他又强迫自己定下神来。
吉时已到。王小川看了眼父亲,得到首肯后,默默地将两扇木门完全敞开,算是正式开张了。
阳光斜斜照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铺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雅的复合花香,若有似无,不像别家胭脂铺那般香气浓烈扑鼻。这是沈清弦特意调制的“店铺香”,旨在营造一种高雅、独特的氛围。
货架上,商品陈列得并不多。白玉般细腻瓷盒盛放的胭脂,分为桃红、杏粉、玫紫三色;小巧的琉璃罐里是莹润的口脂,有正红、橘红和温柔的豆沙色;还有用素白瓷瓶装着的凝脂香膏,以及几把用料讲究的桃木梳、几支样式别致的素银簪子。每一件都摆放得一丝不苟,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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