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秋阳像融化的金液,泼在秦军与百越人共垦的梯田上,连空气都浸着暖融融的光。稻穗压弯了禾秆,沉甸甸的谷粒饱满得像要裂开,在风里轻轻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细碎的铜铃在齐声欢唱,每一粒都藏着阳光的味道。田埂上的木架挂着新制的量器,竹编的斗斛被汗水和谷粒磨得闪着油亮的光,斛壁上用秦篆和越语刻着的“丰”字,笔画交错,像两个手拉手的伙伴在咧着嘴笑。老巫祝牵着水牛走过,牛背上驮着满筐的新米,米粒从筐缝里漏下来,在红土上撒成串珍珠,他嘴里哼着的《越人歌》调子,混着浓郁的稻香漫开:“汉犁翻红土,越歌唱新谷,春种一粒粟,秋收万担足……”尾音拖得长长的,裹着满足的叹息。
罗铮蹲在谷场边,正调试新制的粮食称量装置。那装置像个威风的巨人,秤杆用南岭深处的硬木打造,黑沉如铁,一端挂着铁铸的秤砣,砣身刻着细密的花纹,另一端连着竹编的粮筐,筐沿缠着耐磨的藤条,支点处嵌着青铜轴,轴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刻度,精确到每一合。“你看这杠杆,”他往筐里倒了一斗谷,谷粒“哗啦啦”落下,秤杆“咔”地一声抬平,刻度线正好稳稳对准“一石”的标记,分毫不差,“比旧式的木秤准三倍,一筐粮十息就能称完,省时又省力。去年在番禺,用人力估重,多的多、少的少,总差个三成,闹了不少误会。有这秤,缴粮、分粮都清清楚楚,谁也不亏着谁。”
他往铜轴里滴了点椰油,是刚从椰壳里榨的,清冽冽的带着果香,转动时秤杆发出“沙沙”的轻响,顺滑得像流水过石:“最妙是这‘分粮板’,”他指着秤杆旁的弧形木板,木板上刷了桐油,泛着浅黄的光,“称量后扳动机关,粮筐里的谷就会顺着板子分到不同的仓里——秦军的军粮入大仓,百越的口粮进竹楼,留种的谷单独装陶罐,一次就能分好,不用来回倒腾。越人兄弟说,这板子像‘谷神的手指’,分得又匀又快,比他们以前用陶罐一点点量,省事多了。”
墨雪蹲在另一侧,拼装可调节量器。那量器是套多层的竹斛,斛身削得极薄,却透着韧劲,有七道深浅不一的凹槽,像给斛身系了七道腰带,能根据需要调节容量——大斛拉开能量一石,小斛收起能称一升,斛底装着活板,轻轻一抽,谷粒漏出的速度就能快能慢。她扳动侧面的木栓,斛身“咔嗒”几声缩成半尺高,小巧得能揣进怀里:“你看,岭南的谷粒比中原的饱满,颗粒大、分量沉,这斛调大了正好装;要是量小米,就调小些——就像给粮食做衣裳,合身了才不浪费,一粒谷都不会撒。”
她往斛壁的缝隙里塞了片芭蕉叶纤维,纤维柔韧防潮,还耐磨,能让竹斛用得更久:“这‘验谷槽’是新添的,”她指着斛边的小槽,槽里嵌着细竹篾编的筛网,网眼大小刚好漏过谷粒、拦住碎石,“倒谷时能筛出混在里面的碎石子、草籽,干干净净。去年有士兵吃了带沙的米,牙碜得慌,还闹了肚子。有这槽,煮出的饭香得能多吃两碗。”
谷场那头忽然传来甲胄碰撞的脆响,“叮铃哐啷”像串移动的风铃。蒙恬的旧部校尉带着士兵踏着稻壳走来,军靴碾过脱粒后的禾秆,发出“簌簌”的轻响,惊起几只吃谷的麻雀。他望着满场晾晒的谷堆——秦军的粮仓堆成了圆鼓鼓的小山,百越村寨的竹楼前也挂满了金灿灿的谷穗,像给竹楼戴了顶金帽子,忽然对身边的士兵笑道:“将军总说,守住粮仓不如种出粮仓。你看这景象,仓里堆得满、心里才踏实,比守十座城还稳当。”
行至晒谷架旁,撞见阿蛮带着族人用新制的脱粒机。那机器是个带木齿的圆桶,桶壁缠着坚固的藤条,连着脚踏的传动装置,踩动时木齿就会“哗哗”转动,温柔又有力地分离稻穗与秸秆,桶底的铜筛能漏出最饱满的谷粒,瘪谷和碎秆则从另一侧排出。罗铮脱了鞋踩上踏板演示,谷粒“簌簌”落在竹筐里,金黄一片,比越人传统用木棒舂打的法子快了五倍,还省劲。“这是按水轮的法子改的,”他擦了把额角的汗,汗珠滴在红土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两个人踩一天,能脱三十石谷,够一个村寨吃半月,剩下的功夫还能去河里摸鱼、山上摘果。”
墨雪正帮百越妇人调节量器的刻度,妇人的手指粗粝,却灵活得很,跟着墨雪学认刻度。斛里的谷粒“咚咚”漏进陶瓮,瓮底铺着晒干的芭蕉叶,防着谷粒受潮。“你看,”墨雪指着瓮里堆起的谷尖,饱满得像座小金字塔,“去年教你们分秧时,说要株距匀、行距齐,你们还犯嘀咕。今年的谷穗,比去年的饱实三成,沉甸甸的压弯了腰,这就是法子对了的好处。”妇人笑着用越语回应,词句里混着几个秦腔的调子,像把两种语言揉进了同一段歌谣,听着格外亲切。
日头爬到头顶时,谷场中央摆起了长长的竹案,案面用柚子叶擦得发亮。秦军士兵带来的麦饼与百越人蒸的竹筒饭并排摆放,麦饼金黄、竹筒饭透着清香;案边的陶罐里盛着新酿的米酒,酒浆清冽,酒香混着稻香,飘得老远,醉了半条田埂。阿竹举着量器,用秦越双语唱新改的《越人歌》:“汉秤量我谷,秦斛分我粮,共饮一江水,同庆一仓黄……”歌声洪亮,撞在梯田的石壁上,反弹回来,竟像有千百人在应和,震得谷粒都在筐里轻轻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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