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雕花窗棂,在书房的红木地板上投下细密的光斑。
沈未曦坐在宽大的黄花梨书案后,面前堆着三摞半人高的账册。这些是侯府在江宁及周边府县所有产业的历年账目,最早的可追溯到十五年前。纸页泛黄,墨迹深浅不一,散发着陈年旧纸特有的微潮气味。
青竹带着两个识字的丫鬟在旁边帮忙整理,将不同年份、不同产业的账册分门别类。室内很安静,只有翻阅纸页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沈未曦用朱笔在纸上做标记的细微声响。
萧执半靠在窗边的紫檀木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手中拿着一卷闲书,时不时掩唇轻咳两声,俨然一副病体未愈、不耐劳神的模样。只有沈未曦偶尔抬眼看他时,能捕捉到他目光掠过账册目录时,那一闪而过的锐利精光。
“夫人,”青竹将又一册账本放到沈未曦面前,低声道,“这是江宁‘裕丰号’绸缎庄近五年的总账。奴婢粗略看了,盈利逐年递减,尤其是去年,竟账面亏损了八百两。”
沈未曦接过,快速翻阅。她的指尖划过一行行数字,眉心渐渐蹙起。
裕丰号位于江宁最繁华的秦淮河畔,铺面宽敞,货源来自侯府在苏州的织坊,照理说应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账面上显示,铺子的租金、人工、货品成本都合理,唯独“漕运损耗”和“地方杂捐”两项,高得惊人。
“漕运损耗……”她轻声念着这个条目,指尖在数字上点了点,“从苏州运绸缎到江宁,走官河水路不过三日航程。账上记的损耗竟高达货值的一成半?这损耗的是绸缎,还是金子?”
萧执的咳嗽声适时响起,带着气弱:“咳咳……江南潮湿,漕运途中,货物受潮霉变,也是有的。”
“侯爷有所不知,”沈未曦转头看他,语气平静,眼中却有冷光,“妾身在京时查过各地漕运通例。丝绸这类怕潮货物,若妥善包装,由信誉好的漕帮承运,损耗通常不超过半成。这一成半的损耗,除非是整船货掉进了河里。”
她顿了顿,翻到另一页:“还有这项‘地方杂捐’。江宁府衙的商税、河工捐、防火捐都有定额。这账上多出来的‘码头规费’、‘行会例银’、‘漕司茶水钱’……名目繁多,加起来竟比正经税捐还多出三成。裕丰号的掌柜年年报亏,理由都是‘市况不佳,捐税沉重’。”
萧执以帕拭唇,声音虚弱:“竟有此事?这些掌柜,莫非中饱私囊?”
“中饱私囊或许有,”沈未曦合上账册,目光扫过案头其他几本类似的账本,“但更可能的是,这些多出来的‘捐税’,是不得不交的‘买路钱’。侯爷您看——”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一张江宁府舆图前,指尖沿着运河滑动:“我们侯府在江宁的产业,凡涉及货物运输的,无论是绸缎、茶叶、还是药材,但凡走漕运水路,账上必有高额‘损耗’和不明‘杂捐’。而那些只在本地经营、不涉及大宗货物转运的铺子,如酒楼、当铺,账目就干净许多,盈利也正常。”
她的指尖停在舆图上标注的“漕运司”和几个主要码头的位置。
“问题,出在水路上。”沈未曦得出结论,声音清晰,“有人把持着江宁的漕运关口,对所有过往商货,尤其是我们侯府的货,征收高额的‘私税’。这些钱,不入国库,不进府衙,直接流进了某些人的口袋。铺子掌柜们要么咬牙交了,导致账面亏损;要么……就是他们本身,也从中分了一杯羹,做假账蒙蔽主家。”
书房内一时寂静。
阳光移动了些许,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萧执缓缓放下书卷,毯子下的手指轻轻敲着躺椅扶手。半晌,他幽幽叹道:“若真如此,这江宁的漕运,岂不是成了某些人的私库?朝廷法度何在?”
“法度?”沈未曦走回书案后,拿起那本匿名警告信,在指尖转了转,“恐怕在这里,某些人的‘规矩’,比朝廷法度更大。侯爷,我们昨日见的黑市,交易盐铁,畅通无阻。若没有官面上的默许甚至庇护,岂能如此?”
她将警告信放在账册之上,两样东西并排而列,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关联。
“查账目只是佐证,”沈未曦看向萧执,眼神坚定,“要摸清这水下的石头,得亲自会一会这制定‘规矩’的人。侯爷,昨日的拜帖中,盐漕司的帖子,是不是排在很前面?”
萧执微微颔首,嘴角似有若无地弯了一下:“盐漕司副使,赵有德。帖子写得客气,说是久仰侯爷,特备薄酒,为您接风洗尘。时辰,就在今晚。”
“接风洗尘?”沈未曦也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怕是场鸿门宴吧。正好,我也想看看,这位赵副使,到底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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