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襄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却不敢作声,只是默默跟在冯仁身后。
夜色如墨,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宫墙下的灯笼忽明忽暗,照得人心头发沉。
次日早朝。
这次的朝会有所不同。
原本就是各部门官员按部就班地奏报着政务,户部念着上半年的钱粮收支,工部汇报着河工修缮进度,顺带表彰侯君集,并且设立安西都护府。
但这次,东宫、国子监署官集体发难。特别是以东宫为首的于志宁和国子监为首的孔颖达,几乎是直接指着李承乾的鼻子骂。
骂得最难听的,还是于志宁,直接把他比作胡亥。
冯仁站在殿内靠后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于志宁和孔颖达这两位,是出了名的太子师,也是出了名的严厉刻板、眼里容不得沙子。
李承乾前阵子刚有点起色,怕是又做了什么触及他们底线的事情,才引来这般疾风骤雨般的抨击。
李承乾站在御阶之下,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握着笏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身体微微颤抖,那条有疾的腿似乎更显僵硬。
他几次想要开口辩解,都被李世民淡漠的眼神逼了回去。
冯仁心里暗叹:老李这手平衡术玩得溜啊。
一边让太子重新参政,给予希望;一边又默许甚至可能是纵容太子的师傅们当朝发难,既是敲打李承乾不要得意忘形。
恐怕也是做给那些看到太子复起就心思活络的人看的——看,太子还是那个不成器的太子,你们别急着下注。
良久,李世民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承乾,于卿、孔卿所言,你都听到了?”
李承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压抑的屈辱和颤抖:“儿臣……儿臣知错!定当深刻反省,绝不再犯!”
“嗯。”李世民淡淡地应了一声,“既知错,便回去好好思过。于卿、孔卿,尔等尽心辅佐,直言敢谏,朕心甚慰。都平身吧。”
轻描淡写,既没有严厉惩罚太子,也没有否定两位老师的批评,就这么将一场朝堂风暴按了下去。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太子刚刚积累起来的那点威信,经此一役,几乎荡然无存。
散朝后,官员们鱼贯而出,气氛异常沉闷,没人敢大声交谈。
……
晋王府。
冯仁一同往日躺在长椅上考校李治。
李治握着毛笔,小脸皱成一团,正艰难地临摹着冯仁随手写下的几个字。
冯仁的要求古怪,不重形似,反重其间的“意”和“筋骨”,这让他倍感吃力。
“先生,于詹事和孔祭酒今日……是否太过苛责了?”李治终究没忍住,放下笔,小声问道。
朝堂上那阵仗,连他隔着帘幕听着都觉得心惊。
冯仁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摇着蒲扇:“你觉得苛责?”
“兄长……近来已很努力了。”李治斟酌着词句,他天性仁厚,虽知兄长们对自己未必友善,但仍不免生出些同情。
“努力?”冯仁嗤笑一声,坐起身来,“殿下,你记住,在这宫里,努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尤其是方向错了的努力,越是努力,死得越快。”
他看向李治,眼神里没了往日的嬉闹:“于志宁、孔颖达骂他,不是在害他,是在救他。至少,是在用他们觉得对的方式救他,想把他骂醒,拉回‘正道’上来。虽然这法子蠢得要命。”
“那……什么才是对的?”李治似懂非懂。
“对?”冯仁咧嘴一笑,“对你父皇来说,现在就没有绝对的对错。
太子安分守己,显出储君气度,是对的;但他若真完美无缺,羽翼丰满,你父皇夜里怕是又要睡不安稳了。
魏王广结人缘,才华横溢,是对的;可他势力膨胀,威胁东宫,就是大错特错。
吴王低调谦和,是对的;可他若太过低调,显得无能,也是错。”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所以,什么是‘对’?合乎你父皇当下心意的,就是‘对’。
而他的心意,就像这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今天觉得太子可怜,明日就可能觉得他可恶。
今天欣赏魏王聪慧,明天就可能忌惮他结交权臣。”
李治听得怔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他从未听人如此赤裸地剖析过父皇的心思,这与他认知中英明神武、慈爱温和的父亲形象大相径庭,却又隐隐觉得,这或许才是真相。
冯仁看着他发白的小脸,语气放缓了些:“所以啊,你现在最该做的,不是去分辨谁对谁错,而是读书,习字,明理。
让你父皇看到你的孝心和聪慧,但也仅此而已。
其他的,多看,多听,少说,更别往里掺和。那浑水,淹死个把亲王,跟玩儿似的。”
他重新躺倒,用蒲扇盖住脸,声音闷闷地传来:“你信不信,你大哥近段时间,就要出事。”
李治被冯仁这番话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手里的毛笔都差点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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