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后半截,暑气像一床浸透了热油的厚棉被,严严实实地捂在沈家庄上空。正午时分,村子里几乎看不到人影,连最爱串门的婆娘们都躲在了自家的门洞里,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闲话。只有知了在树梢上扯着嗓子嘶叫,声音干涩而绵长,听得人心头发慌。
沈家的自留地里,却是一番与这酷暑截然不同的、蕴含着饱满生机的景象。
玉米蹿到了一人多高,墨绿色的叶子在热风中飒飒作响,已经吐出了红缨。花生田里,垄间的黄绿色叶片密密匝匝,底下的根须正悄悄孕育着饱满的果实。最惹眼的,是那二分地的西瓜。瓜秧铺满了地面,厚实油亮的叶子下面,一个个滚圆的西瓜已经褪去了青涩,呈现出深绿油亮的光泽,瓜皮上墨色的花纹清晰而漂亮,最大的估摸着得有十来斤重。沈建国和沈卫国几乎每天早晚都要去瓜田里转悠,小心翼翼地翻开叶子查看,像守护着稀世珍宝。
“爹,我看东头那几个瓜,花纹都裂开了,蒂把也开始发黄,怕是熟得最早。”沈知秋蹲在地头,指着一片叶子下掩着的两个大西瓜说。灼热的阳光透过叶缝,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沈建国也蹲下来,伸出粗糙的大手,屈起中指轻轻弹了弹其中一个西瓜,发出“嘭嘭”的、略显沉闷的实响。“嗯,这个差不多了。再晒一两个日头,就能摘了。”他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秋丫头,你说这瓜,咱是拉到集上零卖,还是……”
“零卖价钱可能好点,但耗时间,也怕天气热放不住。”沈知秋早已想过这个问题,“我想着,咱们是不是能试试,直接往镇上供销社或者单位食堂送?量大的话,价钱哪怕低点,但省心,也快。”
沈卫国在一旁插话:“供销社……人家能收咱这自留地种的瓜?”
“试试看。”沈知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咱们的瓜品相好,个头均匀,味道肯定也不差。我上次赶集,跟供销社那个卖副食的老赵聊了几句,他说夏天西瓜是紧俏货,但他们进货也得有渠道。咱们如果能稳定供应,对他们也是好事。大不了,先送几个样品让他们尝尝。”
沈建国沉吟着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咱庄稼人,东西好才是硬道理。你主意正,去试试也行。就是……去镇上找人,得会说话,还得开介绍信吧?”
“介绍信找周支书开,咱们是正当销售自留地产品。”沈知秋心里已经有了盘算,“我先去找老赵探探口风,要是行,再让二哥或者大哥跟我一起去送瓜。”
家里的长毛兔又添了一窝小崽,四只毛茸茸的灰团子,让李秀兰和王桂芬照料得格外精心。兔毛积攒了第二批,沈建军前几日刚送去县土产公司,换回的钱加上之前集市所得,家里的“发展基金”又厚实了些。更让沈家人踏实的是,沈建军起草、沈知秋润色的那份《关于申请挂靠大队成立家庭编织作坊的章程》初稿,已经悄悄递给了周支书。周支书看过没说什么,只让他们等消息,但眉宇间的神色是支持的。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然而,这盛夏的平静之下,总有些令人不安的潜流在暗自涌动。
这天傍晚,暑热稍退,沈知秋正在灶房帮着母亲收拾碗筷,院门外传来一个有些耳熟、却带着几分刻意热情的嗓音:“建国叔,秀兰婶子,在家吗?”
沈知秋探头一看,竟是赵志刚。他这次没穿那身半旧的中山装,换了件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下身是蓝色的确良裤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瓶罐头和一小包白糖。这身打扮和手里的“重礼”,在沈家庄显得格外扎眼。
李秀兰有些慌乱地擦擦手,迎了出去。沈建国也从堂屋里走出来,脸色复杂。
“赵老师,您这是……”沈建国看着那网兜,眉头微皱。
“建国叔,快别叫我老师了,叫我小赵就行。”赵志刚笑容满面,态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络,“我这不,工作可能有点变动,想着在离开公社前,来看看您和婶子,还有知秋同志。”
“工作变动?”沈建国一愣。
“是啊,组织上可能要把我调回县里,具体安排还没定。”赵志刚说得轻描淡写,但语气里透着一股隐隐的优越感,“在公社这段时间,承蒙乡亲们照顾,特别是知秋同志,作为咱们公社的青年骨干,给了我很多工作上的支持。这临走前,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说着,就把网兜往李秀兰手里塞。
李秀兰不敢接,看向沈建国。沈建国沉声道:“赵老师,这礼太重了,我们不能收。你在公社工作,是尽本分,谈不上照顾。”
“建国叔,您这就见外了。”赵志刚强行将网兜放在堂屋的旧桌子上,目光在略显清贫但整洁的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沈知秋身上,“知秋同志,听说你们家最近搞家庭副业,很有起色?又是养兔又是种西瓜的,真是能干啊。这响应政策号召,走在前面,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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