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阳光,浓烈得像化不开的蜜,泼洒在沈家庄的角角落落。午后的村庄,沉浸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只有盛夏才有的寂静里。狗儿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蝉鸣在密不透风的杨树叶间嘶叫,连风都带着灼人的温度。然而,在这表面慵懒的寂静之下,涌动着比天气更滚烫的生机与希望。
风波过后,沈家小院像是被雨水彻底洗刷过的庄稼,不仅没有萎蔫,反而透出一股更加坚韧、勃发的绿意。
沈建军的变化最为明显。那场突如其来的停职审查,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因成功而滋生的些许浮躁,却淬炼出更为沉实的质地。调查结果在几天后公布了——副业组账目清晰,领料记录完整,所谓“利用集体资源谋私”查无实据;关于“排挤老同志”和“意图单干”的指控,也因缺乏证据且与沈建军本人的陈述、其他多数组员的证词不符,不予采信。公社李干事在副业组全体会议上宣布恢复沈建军的工作,并特意强调要“保护社员投身集体生产的积极性”,“对勇于创新、促进集体副业发展的行为给予肯定”。
当众宣读结论时,刘老栓脸色灰败,缩在角落里不敢抬头。孙茂才重重拍了拍沈建军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沈建军没有得意,也没有再去追究刘老栓什么。他只是沉默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熟悉的荆条,手指翻飞,比以往更加专注、用力。
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只知埋头苦干、意气用事的沈建军了。他开始真正思考孙茂才师傅以前念叨的“管理”二字。他主动找孙茂才和组里几位口碑好的老组员商量,借鉴其他大队副业组的经验,结合沈家庄的实际情况,草拟了一份《副业组生产管理与收益分配试行办法》。
办法的核心很简单:第一,建立公开透明的物料领用和成品入库台账,每日登记,每旬核对,每月向全体组员公布。第二,在保证完成集体任务和基础工分的前提下,对承接的外部订单或创新产品,实行“基础工分+超额奖励”的办法,奖励额度与完成产品的数量、质量直接挂钩,奖励方案需经组务会讨论、多数组员同意。第三,设立“技术改进建议奖”,鼓励组员琢磨新花样、改进工艺,被采纳并产生效益的,给予适当奖励。
他把这份用铅笔工工整整写在作业本纸上的“办法”,先拿给孙茂才看,又利用休息时间,耐心地念给每一位组员听,特别是像刘老栓这样有抵触情绪的,他不再争吵,而是平心静气地解释:“老栓叔,以前是我想得简单,有些事没沟通好。您看这个办法,基础工分大家都一样,多劳才能多得,手艺好、肯出力的,奖励就多,公平公开。技术改进奖也是,谁有能耐谁拿,不看出身不看资历。咱们的目标是把组里的东西做得更好,卖得更多,大家分的钱都能多起来。您经验多,也帮着看看,哪里不合适?”
刘老栓起初还别着脸,但听着沈建军诚恳的话语,看着那白纸黑字、条理分明的办法,尤其是听到“手艺好、肯出力的奖励就多”、“不看出身不看资历”时,脸上的僵硬慢慢松动了几分。他嘟囔了一句:“账目真能每月都贴出来让大家看?”
“能!我保证!”沈建军斩钉截铁。
“……那,那我再琢磨琢磨。”刘老栓终究没再反对。
办法在组务会上获得通过。虽然还有些细节需要磨合,但一种新的、更加清晰和激励人心的秩序,开始在副业组内建立起来。沈建军依然负责新品开发和关键订单,但他学会了更多地听取意见,分配任务时也尽量考虑各人特长。组里的气氛虽然还谈不上亲密无间,但那种因猜忌和怠惰而产生的滞涩感,明显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目标明确的忙碌。
更让沈建军心头火热的是,周支书悄悄找他谈了一次话。周支书抽着烟,眯着眼说:“建军啊,这次的事,你也算因祸得福,长了见识。政策是越来越明朗了,中央鼓励发展多种经营。你们家搞的那个编织,我看确实有门道。光靠在副业组里,有些想法可能施展不开。大队研究了一下,可以考虑支持个别有技术、有条件的社员家庭,以‘挂靠’大队工副业的名义,尝试搞一搞家庭手工业作坊,独立核算,自负盈亏,但每年向大队上交一定的管理费,也算给集体增收。你觉得,你们家能干不?”
沈建军的心怦怦直跳,强压住激动:“支书,您是说……我们家可以自己办个小作坊?”
“不是单干,是挂靠。”周支书强调,“还是在集体的大框架下,接受大队监督。原料来源、产品销售要合法,不能影响副业组的正常生产。你先别声张,回去跟家里好好商量商量,特别是跟你那妹子知秋琢磨琢磨,拿个像样的章程出来。要是可行,大队给你们出个证明,你们再去公社跑跑手续。”
这意味着政策的口子又松动了一些!家庭作坊,哪怕只是“挂靠”,也意味着更大的自主性,更直接的利益关联,更能放开手脚去干!沈建军一路小跑回家,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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