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日头,已经有了盛夏的威势。晌午时分,白晃晃的阳光直射下来,烤得土地发烫,空气里浮动着热浪,裹挟着麦子灌浆时特有的、微甜而燥热的气息。沈家庄四野的麦田,由青转黄,沉甸甸的麦穗低垂着头,预告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关乎全年口粮的硬仗。
然而,比天气更燥热的,是人心。政策的闸门打开,活水涌入,却也冲起了沉寂多年的泥沙。希望与焦虑,干劲与算计,在这片渴望改变又惯于保守的土地上,交织碰撞。
沈家这艘刚刚调整好航向的小船,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率先触碰到了暗礁。
事情先从副业组爆发。
自从上次在公社交流会拿到订单,副业组的生产任务陡然加重。为了按时交货,也为了保证质量,沈建军在孙茂才的支持下,对组内生产流程做了些调整:手艺好的负责关键部件和新品,手脚麻利的负责基础编织,形成简单的分工协作。同时,为了激励积极性,他建议将完成订单后的超额收益,拿出一小部分作为“绩效补贴”,按各人完成的数量和质量进行分配。
这个提议在组务会上讨论时,大多数人表示赞同,觉得多劳多得,公平。但以刘老栓为首的少数几个人,却强烈反对。刘老栓涨红着脸,敲着桌子:“这不就是变相的单干吗?搞差别待遇,分化集体!咱们副业组历来是按工分平均分配,凭什么现在要改?他沈建军能出新花样,那是他脑子活,可活是大家干的!不能好处都让想点子、出风头的人占了!”
支持沈建军的人反驳:“老栓叔,话不能这么说!订单是建军哥拉来的,新花样也是他琢磨的,现在分工也是为了赶工保质,按劳分配有啥不对?以前大锅饭,干好干坏一个样,组里东西卖不出去,大家不都吃亏?”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孙茂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心里清楚沈建军的法子更有利于长远发展,但也怕激化矛盾,影响眼下生产。最后只好和稀泥,说补贴的事先放放,等订单完成、看看实际收益再说,但分工协作先试行。
矛盾暂时被压下,却埋下了更深的隐患。刘老栓觉得孙茂才偏袒沈建军,心里怨气更重。而沈建军觉得自己一心为公,却处处受掣肘,干活时也憋着一股火,对刘老栓等人自然没了好脸色。组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生产效率反而有些下降。
这天下午,沈建军正带着两个人赶制一批提篮的盖子,这是订单里要求最精细的部分。刘老栓在一旁编着普通的菜篮,动作慢吞吞,不时抬眼瞟一下沈建军那边,嘴角撇着。不知是谁不小心碰倒了一捆半干的荆条,正好滚到刘老栓脚边。刘老栓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猛地站起来,把手里编了一半的篮子往地上一摔!
“沈建军!你什么意思?显摆你能干是吧?把这些刺头货乱放,扎着人怎么办?这组里还不是你说了算呢!”
沈建军正全神贯注,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手里细柳条一偏,刚编出形状的盖子顿时走了样。他也火了,腾地站起来:“刘老栓!你发什么疯?谁碰倒的你找谁去!冲我嚷什么?自己手脚慢,看别人干活顺当就眼红是吧?”
“我眼红?我呸!”刘老栓唾沫星子横飞,“老子在组里编篮子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仗着有点小聪明,巴结上领导,就不把老同志放在眼里了?搞什么分工补贴,不就是想给自己多捞点?我告诉你,没门!副业组是集体的,不是你们沈家开的作坊!”
“你胡说八道!”沈建军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我沈建军行得正坐得直,每一分钱都想看怎么让组里更好!不像有些人,自己不干实事,就会躲在背后嚼舌头,煽风点火!”
两人越吵越凶,几乎要动起手来,被其他组员死死拉住。孙茂才闻讯赶来,气得浑身发抖:“都给我住口!像什么样子!活儿还干不干了?订单还交不交了?”
就在这时,大队会计陪着公社来的两个干部模样的人,面色严肃地走进了副业组库房。为首的是公社生产办公室的干事,姓李,后面跟着一个戴眼镜的记录员。
“吵什么呢?孙茂才同志,这是怎么回事?”李干事环视一片狼藉的现场和剑拔弩张的众人,沉声问道。
孙茂才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上前解释。李干事听完,眉头紧锁,看向沈建军和刘老栓:“有人向公社反映,沈家庄副业组存在利用集体资源谋取私利、账目不清、管理混乱、排挤老同志的问题。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啊。”
沈建军如遭雷击,猛地看向刘老栓。刘老栓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挺起胸膛,大声说:“领导!我要反映情况!沈建军他利用副业组的名义,给自己家捞好处!新花样是他想的没错,可他让组里人砍集体的荆条柳条,编出来的好东西,却琢磨着要高价卖,补贴还想自己拿大头!他还私下跟家里人说,想自己单干,这不是挖社会主义墙脚是什么?账目也从不公开,谁知道他有没有在里面动手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