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连串指控,句句诛心。沈建军脑子嗡嗡作响,急得眼睛都红了:“你血口喷人!李干事,他胡说!材料都是按计划领的,有记录!补贴是提议,根本没实行!单干更是没影的事!账目……账目每次都有记,可以查!”
李干事抬手制止了他的辩解,对孙茂才说:“孙组长,把你们组最近的领料记录、生产记录、尤其是和这次订单相关的账目,全部拿出来。我们要核实。”
他又对沈建军说:“沈建军同志,在问题查清之前,请你暂时回避副业组的具体管理工作,配合调查。”
沈建军如坠冰窟,呆呆地站在原地。孙茂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默默去取账本。副业组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审查惊呆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传遍了沈家庄。沈家顿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沈建国正在自留地里给西瓜苗搭棚架,听到跑回来报信的半大孩子的话,手里的竹竿“啪嗒”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灰白。“啥?建军被停职了?公社来人查账?”他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一下,被旁边的沈卫国扶住。
“爹!您别急!”沈卫国也慌了神。
父子俩急匆匆赶回家,李秀兰和王桂芬已经急得团团转,铁蛋和小花被吓到,缩在母亲怀里不敢出声。沈知秋刚从地里回来,看到家里的情形,心里一沉。听完沈卫国语无伦次的讲述,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二哥呢?”
“还在副业组那边……等着问话呢。”沈卫国声音发颤。
“爹,您先坐下,别急。”沈知秋扶沈建国坐下,又对李秀兰说,“娘,没事,身正不怕影子斜,账目咱们不怕查。”她嘴里安慰着家人,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刘老栓的举报,时机、内容都太有针对性了,背后肯定有人指使。沈富农?还是……赵志刚?
然而,祸不单行。副业组风波未平,另一个麻烦又找上门来。
傍晚,沈家人正愁云惨淡地坐在堂屋里,商量着怎么应对副业组的事,两个戴着红袖章、面色冷峻的公社“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直接走进了沈家院子。为首的是一个黑脸膛的干部,姓严。
“谁是沈建国?”
沈建国哆嗦着站起来:“我……我是。”
“我们是公社‘打投办’的。”严干事声音硬邦邦的,“有人举报你们家私自养殖长毛兔,从事资本主义性质的经营活动,违反政策,扰乱市场。兔子呢?交出来!”
李秀兰“啊”地一声,腿一软,差点坐倒。王桂芬紧紧捂住铁蛋的嘴,不让他哭出来。沈卫国脸色煞白。沈建国嘴唇翕动,想辩解,却发不出声音。
沈知秋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挡在父亲面前,平静地看着严干事:“严同志,我是沈知秋。兔子是我们家养的,在后院兔笼里。”
“带我们去看看!”严干事一挥手。
沈知秋领着他们来到后院。三只长毛兔正安静地吃着草,看到生人,警惕地竖起耳朵。兔笼打扫得干干净净,旁边还堆着晾干的草料。
“就是这些?”严干事示意跟随的年轻干事上前,“先带走!”
“等等。”沈知秋开口,声音清晰,“严同志,我想请问,我们家养兔子,违反了哪一条政策?”
严干事一愣,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静的小姑娘敢当面质问,冷声道:“私自养殖,贩卖牟利,就是投机倒把!”
“严同志,中央去年下发的《关于加快农业发展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以及今年初省里、公社传达的关于发展农村多种经营的文件,都明确指出,社员家庭副业是社会主义经济的必要补充,允许和鼓励社员在完成集体生产的前提下,经营家庭副业,包括饲养猪、羊、兔、鸡、鸭、鹅等家畜家禽。我们养的是长毛兔,属于政策允许的家庭副业范围,怎么就成投机倒把了?”沈知秋语速平稳,一字一句,说得严干事和那个年轻干事都愣住了。
“你……”严干事显然对具体文件细节不如沈知秋熟悉,一时语塞,但态度依然强硬,“哼,说得倒好听!文件是鼓励家庭副业,但你们养兔子是为了卖毛赚钱吧?这就是资本主义经营思想!兔子必须扣下,等候处理!”
“严同志,”沈知秋毫不退让,“政策允许家庭副业的目的,就是为了增加社员收入,活跃农村经济,为社会提供更多产品。我们养兔剪毛,自己消费不了,拿到国家允许的集市上出售,或者交给国家的收购部门,换取合理的报酬,这本身就是政策鼓励的行为,怎么就成了资本主义?如果我们把兔毛自己用了,或者烂在家里,反倒是符合政策吗?请问严同志,公社‘打投办’现在的执法依据,是和中央文件精神一致,还是和过时的老黄历一致?”
她的话有理有据,直接扣住了“政策”这个大帽子,严干事脸色变幻,竟有些招架不住。他确实接到举报就来了,凭的是以往的经验和嗅觉,具体文件条文,还真没这个农村丫头记得清楚、理解得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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