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的第一声啼叫,像是撕开了最后一道寒冷的帷幕。杨树的枝条上爆出毛茸茸的、鹅黄的芽苞,柳丝一天比一天柔软,在略带湿气的春风里,荡出淡淡的绿烟。田野彻底摆脱了冬日的枯槁,麦苗返青,野草疯长,天地间涌动着不可抑制的、蓬蓬勃勃的生命力。
沈家庄人的心,也像这解冻的土地,在政策的春风和日渐温暖的阳光里,一天比一天活络。三月初,公社关于恢复农村集市贸易的正式通知终于贴到了大队部的土墙上,白纸黑字,盖着鲜红的公章。沈家庄被划入每月逢五(初五、十五、二十五)的柳镇集市范围。
柳镇离沈家庄十五里地,是附近几个公社最大的传统集镇。通知贴出的那天,大队部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识字的人大声念着,不识字的人踮着脚听,脸上都带着一种混合了兴奋、忐忑和憧憬的神情。集市,这个久违了、只在记忆中或私下悄悄进行的词汇,如今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挂在嘴边,摆在明面上了。
沈家也在紧张地准备着他们的第一次“赶集”。
目标很明确:试水,探路,把家里能拿出来的、最有把握换成钱的东西卖出去。
沈建军从副业组的成品里,精心挑选了十个最精巧的带盖提篮和五个结实又可爱的儿童椅。按规矩,副业组的产品主要走集体渠道,但他作为主要创制者和完成部分订单后的“奖励”,被允许用成本价购买少量产品用于家庭试销。这是他据理力争,并在周支书默许下才实现的。
沈知秋则清点了家里的“存货”:去年秋收后特意留下的、颗粒最饱满的三十斤花生;筛选出的十五斤上等绿豆;还有那三只长毛兔第一次剪下的、雪白柔软的一小捆兔毛,用干净的旧布包得整整齐齐。此外,她还撺掇母亲和李秀兰将攒下的五十个鸡蛋也拿了出来,用谷糠仔细垫好,装在篮子里。
出发前夜,一家人围坐在堂屋里,对着这些准备上市的“货物”,既兴奋又紧张。李秀兰摸着那些鸡蛋,有些舍不得:“这蛋……咱家平时都舍不得吃,铁蛋小花眼巴巴望着呢……”
“娘,”沈知秋温声道,“鸡蛋卖了钱,能给铁蛋小花扯布做件真正的新褂子,还能买点盐、买点灯油。钱能生钱,咱们眼光得放长远点。”
沈建国抽着旱烟,眉头微蹙:“东西是不错,可到了集上,咋卖?卖多少钱?人家要是不认咋办?”
“爹,这个我想过了。”沈知秋拿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她从张技术员、周支书那里打听来的,以及根据前世模糊记忆推断的行情,“花生,去年公家收购价是两毛八一斤,但那是统购价。集上自由买卖,价格可能浮动。咱们的花生粒大饱满,晒得干,我看可以试着卖三毛五一斤。绿豆品质也好,公家收购价两毛二,咱们卖两毛八。鸡蛋按个卖,供销社收是四分五一个,集上估计能卖到五分。兔毛……这个价格不定,得看有没有识货的。至于二哥的篮子椅子,成本咱们清楚,加上手工,提篮定价八毛一个,儿童椅一块二。先看看反应。”
她条理清晰,听得沈建国和沈建军连连点头。沈建军摩拳擦掌:“行,就按小妹说的办!我就不信,咱家这么好的东西没人要!”
天还没亮,沈家父子三人就出发了。沈建国和沈建军用扁担挑着货物,沈知秋挎着装着鸡蛋和兔毛的篮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柳镇的土路上。同路的还有其他村子的社员,挑着担的,推着独轮车的,背着背篓的,人人脸上都带着类似的期待与不安。沉寂了多年的乡间土路,因为这个即将苏醒的集市,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十五里路走了一个多时辰,到达柳镇时,东边天才刚泛起鱼肚白。但集市所在的那条老街,已经人声鼎沸。街道两边,各种摊位正在紧急铺设:门板、竹席、化肥袋子、甚至直接在地上铺块塑料布,就成了临时的货台。卖菜的、卖山货的、卖竹木器具的、卖针头线脑的、卖自家养的鸡鸭鹅的……琳琅满目,喧嚣嘈杂,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牲畜、食物和汗水的气味,一种久违的、鲜活又粗粝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沈家父子三人看得眼花缭乱,好不容易在靠近街尾、人流稍少的地方找了个空位,把担子放下。沈建军手脚麻利地卸下货物,将提篮和儿童椅摆放整齐。沈知秋则把花生、绿豆分别倒进两个带来的浅口箩筐里,鸡蛋篮子和兔毛包放在中间。
刚开始,他们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吆喝。旁边卖萝卜白菜的大婶倒是熟络,主动搭话:“大兄弟,新来的?卖啥好货?”
沈建国憨厚地笑笑:“自家编的篮子椅子,还有点花生绿豆。”
“哟,这篮子编得真不赖,盖子严实!”大婶拿起一个提篮看了看,又摸摸儿童椅,“这个好,娃娃坐着稳当。你们咋卖?”
沈建军赶紧按商量好的价格报了价。
大婶咂咂嘴:“不便宜哩。不过东西是好东西。”她没买,但这一问,倒是引来了几个好奇的人围过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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