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清晨的薄雾还眷恋在沈家庄的沟沟坎坎间,向阳坡地上的残雪已经化成了湿漉漉的泥泞。空气冷冽而清新,带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略带腥气的芬芳。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褪去了冬日的灰败,透出一层若有若无的、极淡的青色。田地依然裸露着大片的灰黄,但在背风的墙角、垄沟的缝隙里,已经能看见几丛性急的荠菜探出了嫩绿的、锯齿状的叶子。
春意,像一滴落入宣纸的淡墨,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洇染开来。
沈家庄却早已从冬日的蛰伏中苏醒了。政策文件带来的震动和期待,经过一个正月的消化、议论、质疑和憧憬,渐渐沉淀为一种更加务实的躁动。人们谈论的话题,从“能不能干”,悄然转向了“怎么干”。
沈家无疑是行动最快的。
天刚蒙蒙亮,沈知秋就裹紧了棉袄,跟着父亲和大哥出了门。他们今天的目标,是家里那七分自留地。按照年前商定的计划,他们要对土地进行重新规划。
地头上,沈建国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慢慢捻开。土质算不上肥沃,但比起往年那种板结发白的样子,去年秋天深耕和施用堆肥的效果已经显现——土色更深了些,也更松软了些。“嗯,底子比去年强。”他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
沈知秋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爹,咱这块地,向阳,还算平整。我想,靠东边这三分,还是种玉米,保证口粮。中间这两分,全部种花生,用最好的堆肥,精细管理,争取秋后卖个好价钱。西边这两分,一分开出来种西瓜,剩下的一分,一半种绿豆,另一半……我托张技术员找点新蔬菜种子试试,像西红柿、黄瓜,哪怕自己吃,也比老菜强。”
沈卫国听着,憨厚地问:“小妹,西瓜去年才种了两垄,今年扩到一分地,能行吗?费水费肥,还得搭瓜棚照看。”
“大哥,放心。”沈知秋胸有成竹,“去年咱们摸索出经验了。今年开春就准备,提前育好壮苗,堆肥管够,勤快照看。西瓜在咱们这儿稀罕,只要能种成,拉到集市上,价钱肯定比粮食高。值得费这个心。”
沈建国沉吟片刻,拍板:“行,就按秋丫头说的办。玉米是根本,不能动。花生和西瓜是来钱的路子,好好弄。新菜……试试也行。不过,瓜菜费工,光靠咱爷俩怕忙不过来。”
“爹,到时候我来帮忙。”沈知秋说,“推广小组那边示范户上了正轨,我时间能灵活些。二哥要是有空,也能搭把手。关键是开头规划好,活计排开,就不会手忙脚乱。”
父子三人蹲在地头,你一言我一语,将今年的种植计划敲定得更加细致。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薄雾,照在三人专注而充满希望的脸上。不远处,其他也在自家自留地里忙活的社员,不时投来探究的目光。沈家的“动静”,如今是村里不少人关注的焦点。
与此同时,沈建军正意气风发地准备着另一件大事。公社要举办“春季手工业品交流展示会”,通知发到了各大队,要求组织有特色的手工业品参展,县供销社和地区土产公司的采购员都会到场。这对沈家庄副业组来说,是天大的机会。
副业组的库房里,沈建军正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组员,对一批精心编织的成品做最后的检查和整理。除了传统的菜篮、背篓,这次他们主打几样新产品:一种是带盖的提篮,盖子编得严丝合缝,还巧妙地留了提手,可以当储物盒用;一种是适合孩子坐的、带靠背和扶手的“儿童椅”,用结实的荆条编成,打磨得光滑不扎手;还有一种是用染了色的细柳条编出简单花纹的装饰筐,虽然粗糙,但在这年月已算别致。
“建军哥,你看这个盖子,是不是这儿还有点毛刺?”一个年轻组员拿起一个带盖提篮问。
沈建军接过来,手指仔细摸了摸边缘:“嗯,是有点。再拿细砂纸打一遍,务必不能扎手。咱这是要拿去给县里领导和大采购员看的,代表咱沈家庄的脸面!”
“建军说得对!”副业组的老组长,也是沈建军的师傅孙茂才在一旁点头,“这次机会难得,东西必须拿得出手。建军啊,你脑子活,这几个新花样也是你想出来的,到时候介绍产品的任务,可就主要靠你了。”
沈建军被师傅一夸,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兴奋:“师傅您放心,我心里有数!保证把咱副业组的东西说得明明白白,让人家愿意要!”
组员们干劲十足,库房里充满了紧张的忙碌气氛。然而,角落里,也有人投来复杂难辨的目光。那是组里的老资格组员刘老栓,手艺不错,但性格有些狭隘,以往在组里也算说得上话。自从沈建军冒头,尤其是搞出新花样得到公社和大队重视后,刘老栓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此刻,他看着被众人围着的沈建军,听着孙茂才的夸奖,嘴角往下撇了撇,低头继续编手里的篮子,动作却有些发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