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盖是被瓦西里和刘满仓几乎架着冲出那片火海地狱的。身后巴图鲁那声“走!别管我们!带大家进山!快走!”的嘶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与紧随其后传来的、那几声决绝的爆炸巨响,一起构成了他永生难忘的梦魇与悲怆。
但他没有时间流泪,甚至没有时间回头。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过他滚烫的脸颊,上面混合着烟灰、血污和尚未干涸的泪痕。冲出主大门的那一刻,生的希望与失去战友的巨大悲痛,如同冰与火在他胸腔里猛烈冲撞,几乎让他窒息。他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眼前是黑黢黢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大山轮廓。身后,是照亮了半边天的、如同巨兽垂死挣扎般的冲天火光,将“黑石矿场”那狰狞的剪影映照得如同炼狱魔窟。枪声、爆炸声并未停歇,反而在矿区内部更加密集、短促,那意味着最后的抵抗仍在继续,也意味着日军的反扑和清剿在加剧。
“进山!快!往林子里跑!别停下!别走大路!”谢尔盖嘶哑着嗓子,用他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对着如同无头苍蝇般涌出、在空地上茫然四顾、惊恐喘息的人群吼道。他的声音很快被周围嘈杂的哭喊、咳嗽、呻吟和催促声淹没。
瓦西里和刘满仓立刻展现出老兵的本能。他们迅速收拢了冲在最前面的、包括谢尔盖在内的六名北风队员(巴图鲁、阿木尔、赵铁柱及另一名队员牺牲,还有几人在突围中失散或伤亡),以及几十名相对镇定、手里还拿着武器、围拢过来的劳工骨干。他们以这几十人为核心,如同堤坝,试图引导、收束混乱的人流。
“能动的,扶一把走不动的!有枪的,注意两边和后面!别乱!跟着前面的人!”刘满仓用生硬的汉语大声命令,同时和瓦西里迅速分配了任务:几名北风队员和可靠的劳工在前开路,几名在两侧和队尾警戒,其余人则尽力搀扶伤员,维持队伍不要散开。
这支队伍庞大、混乱、脆弱不堪。近三百名劳工,在经历了暴动、火海、亡命狂奔后,早已是强弩之末。他们衣衫褴褛,大部分人赤着脚或只有破烂的草鞋,身上或多或少带着烧伤、擦伤、或被流弹击中的伤口。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奴役劳动耗尽了他们的体力,此刻全凭一股逃出生天的本能支撑着。很多人一冲出危险区域,就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或者因为脱力、伤痛而低声哭泣、呻吟。更糟糕的是,他们几乎没有任何野外生存经验,面对黑暗深邃、地形复杂的原始山林,充满了本能的恐惧。
“快走!不能停下!鬼子很快会追上来!”谢尔盖焦急地催促着,他看到已经有人因为力竭或伤重,开始掉队,瘫倒在冰冷的雪地(靠近山脚仍有残雪)里。队伍的行进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头望向夜空。幸运的是,后半夜云层散开了一些,露出了几点寒星。他努力回忆着父亲当年教给他的、在北方辨别方向的方法,结合从矿场逃出时的大致方位,以及巴图鲁生前反复强调的、万兽盟约传统活动区域的方位(大致在东南方)。他指着星光下隐约可见的、一道较低矮的山梁轮廓:“往那边!翻过那道山梁,进林子深处!快!”
队伍开始艰难地向山林移动。掉队者被同伴或北风队员连拖带拽地拉起来,重伤员则被用简易担架(用木棍和衣服扎成)抬着。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痛苦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山林并不友好,脚下是厚厚的、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和枯枝败叶,深一脚浅一脚,不时有人滑倒。光秃秃的树枝像鬼怪的手,划破人们单薄的衣衫和皮肤。
然而,死神并未远离。仅仅在他们逃入山林不到半个时辰,身后矿场方向的火光尚未完全被山体遮挡时,追兵就来了。
起初是几声零星的、试探性的枪声,从他们来的方向响起,子弹打在树干上,发出“噗噗”的闷响。紧接着,是狼犬凶猛的吠叫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刺耳!日军显然派出了携带军犬的追捕小队!
“鬼子追上来了!加快速度!”瓦西里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他招呼两名还有子弹的北风队员和几名有枪的劳工:“你们几个,跟我留下!设个绊子,挡他们一下!其他人,跟着谢尔盖和刘满仓,快走!不要停!”
没有时间告别,没有时间犹豫。瓦西里带着几名敢死的队员,迅速消失在来路的黑暗中,寻找合适的伏击点。很快,后方传来了更加密集的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以及日军士兵的吼叫和狼犬的惨嚎。这短暂的阻击,为大队人马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但也意味着,又有人留在了身后,凶多吉少。
队伍在谢尔盖和刘满仓的催促下,连滚爬爬地向山林深处亡命奔逃。寒冷、疲惫、伤痛、恐惧,不断侵蚀着每个人的意志和体力。不断有人因为力竭、伤势过重,或者惊吓过度,无声无息地倒在了逃亡的路上,再也没有起来。队伍的人数,在绝望的奔逃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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