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岁末,整个关东大地早已被严寒牢牢禁锢。午后,酝酿了整日的雪,终于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不多时,便化作了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簌簌地落着,很快便将远近的山峦、田野、屋舍染成一片纯净无瑕的白。
铁柱手里提着两只红灯笼,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院门前,小心翼翼地挂上,灯笼红得那般耀眼,泼洒出的红光落在皑皑白雪上,竟将这一院的清冷都晕染得暖意融融。
林穗倚在屋内的窗边,隔着那层结了些许冰花的玻璃,静静地看着院中那个忙碌而喜悦的身影。她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玻璃上氤氲开一小团白雾,模糊了视线。她抬起手,用指尖轻轻将那雾气擦去,铁柱挂灯笼的身影便又清晰地映在眼底。炕上,平整地放着她即将披上的红盖头,边缘那一圈梅花刺绣,在昏黄油灯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那是她用小芳留下的那绺银线,一针一线,耗费了无数个夜晚绣成的。他还记得小芳将银线交到她手中时,紧握着她的手说:“穗子,这线你留着,等你出嫁那天,绣你的盖头,定能保你一世平安。”
“穗子,快出来看!” 铁柱突然在院里喊她,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兴奋,甚至带着点儿少年人般的雀跃。
林穗唇角微弯,掀开那道厚重的棉布帘子,一股凛冽的寒气立刻扑面而来,激得她微微一颤,心里却觉得异常踏实。只见铁柱站在院子中央,纷扬的雪花落了他满身,他像个雪人似的,却郑重其事地朝她摊开掌心。那粗粝的、布满老茧的手掌里,稳稳地托着那枚冰晶戒指!
“这是古井里最中心的那汪水冻的,”铁柱呵着长长的白气,耳朵和鼻尖都冻得通红,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老辈人传下来的说法,冰戒指套上红绳,夫妻就能拴在一起,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林穗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她伸出手去,看着他笨拙而又无比认真地将那枚冰凉的戒指系在她的手腕上。红绳带来的温暖便包裹了上来。
“傻样儿。”她垂下眼睑,轻声啐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被风雪声淹没,可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却漾开了如水波般温柔的光。
婚礼定在正午,尽管天寒地冻,祠堂前的空地上却早已人声鼎沸。屯子里能走动的人几乎都来了,像是要把这积攒了一冬的冷清,用这满腔的热情彻底驱散。
满仓娘端着一簸箕红枣和花生,笑呵呵地一把把撒向围着他们嬉闹的孩童,孩子们尖叫着争抢,那欢快的笑声在雪地里滚来滚去,传出老远。
王麻子鼓着腮帮子,卖力地吹着喜调喇叭,那悠扬又带着几分喜庆泼辣的调子,惊起了老槐树上栖息的几只雀鸟,“扑棱棱”地飞向灰白的天空。
长条木桌上,摆满了各家各户带来的心意:李婶蒸得喧软的粘豆包还冒着热气,赵叔家那坛子腌得酸爽可口的酸菜开了封,孙寡妇秘制的辣酱红油亮汪汪的,引人垂涎……各种食物的香气混杂在清冷的空气里,勾得人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也勾出了一派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林穗已在姐妹们的帮助下穿戴整齐,那方凝聚了她心血和祈愿的红盖头刚刚披上头顶,视野里只剩下一片朦胧而喜庆的红色。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股更强的冷风卷着雪沫灌了进来。热闹的人群静了一瞬,只见一个戴着眼镜、穿着体面的中年人拎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同样穿着笔挺制服的人。
“哪位是铁柱同志?”中年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堆起和煦的笑容,“我们是省农科院的,听说铁柱同志今天大喜,特地赶来道贺,聊表心意。”他扬了扬手中的礼盒,“这是我们院里最新的抗冻良种,耐寒高产,来年开春种下,定能有个好收成。”
这突如其来的官方贺喜,让淳朴的乡亲们感到既荣幸又好奇,目光都聚焦过来。铁柱更是满心欢喜,快步上前,嘴里连声道着谢,双手恭敬地伸出去,准备接过这份沉甸甸的贺礼。
然而,当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礼盒冰凉的底部时,一股诡异的、绝非严寒所致的寒意,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骤然从指尖窜起,顺着臂膀瞬间传遍了全身!他浑身一僵,惊愕地低头看去。只见那礼盒底部的金属包边上,镌刻着繁复的纹路,此刻在雪地反射的阳光下,正闪烁着一种不祥的、冰冷的光芒。而那纹路的形状,赫然是一朵——盛开的樱花!
铁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莫名的恐慌攫住了他,目光穿越人群,他隐约看到林穗的眼神在那一刹那变得锐利而紧张,原本因羞涩和喜悦而微微上翘的嘴角瞬间绷紧,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紧紧握着象征姻缘红绸的手,竟然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原本代表着吉祥幸福的红色,此刻在他眼中,变得无比刺目。
宴席在一种看似恢复的热闹中进行着,大碗的酒,大块的肉,驱散着冬日的寒意。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不知是哪个喝高了舌头发直的汉子,突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哎!我咋听说……咱们屯那笔补偿款,上头早就拨下来了?大家伙儿摸摸兜里,钱都到手了吗?数目对不对?别是……别是让经手的人给私下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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