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两百三十三场]
我怕封闭。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发愣时,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动了两下。屏幕亮起来的光在眼皮上投出模糊的橙红色,像极了第七次死亡时,胸腔里炸开的火焰余烬。
这种联想让我指尖发麻。翻身摸出手机,是车间组长发来的消息,问我后天回南方的票买了没。锁屏壁纸还是去年在电子厂门口拍的玉兰,花瓣边缘被晒得发焦,像被人用烟头烫过。
我坐起身,后脑勺的钝痛顺着脊椎爬下来。这具身体总是疼,不是具体哪里在疼,更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钝感,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连神经都透着股腐朽的木味。
洗手间镜子里的人眼窝发青。我拧开水龙头,冷水砸在脸上时,突然想起某个雨天里,我也是这样低着头,看着浑浊的水在脚边聚成小水洼。那时候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芝麻混着血水流进嘴里,腥甜得让人作呕。
那是第几回了?
记不清了。就像左手小臂内侧,曾经用碎瓷片划出来的图案,现在只剩下一片浅白色的疤痕,连当初为什么要划都想不起来。好像是为了记住什么人,又好像只是那天的风太凉,总得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一
第一次意识到“循环”这回事,是在一片油菜花田里。
金黄的花海漫到天边,风卷着花粉扑在脸上,痒得人想打喷嚏。我蹲在田埂上系鞋带,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回头,后心就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不是刀,太粗了,更像是生锈的铁钎。
热流顺着脊椎往下淌,我趴在油菜花里,闻到泥土混着腐烂花瓣的味道。视线开始模糊时,看见阿明站在我面前,手里握着带血的铁钎,裤脚沾着黄色的花瓣。
“对不住了。”他说,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我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双总是笑着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枯井。
然后就是黑暗。没有下坠感,也没有窒息感,像是突然被人按了暂停键。再睁眼时,我还蹲在田埂上,油菜花在风里摇得正欢。手指触到鞋带的结,还是松开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阿明的声音带着笑:“阿哲,快点,再晚了供销社的馒头就卖完了。”
我猛地回头,他手里空空如也,裤脚干干净净。阳光落在他脸上,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发什么呆?”他伸手拍我的肩膀。
我没躲开,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抖。那天我们买到了最后两个红糖馒头,他把自己那个掰了一半给我,糖渣掉在他手背上,亮晶晶的。我盯着那点糖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第二次死亡来得很快,在供销社的仓库里。还是阿明,用扁担砸在我后脑勺上。第三次是在河边,他把我推下去时,我抓住了他的衣袖,看见他手腕上戴着我送他的红绳。第四次,第五次……后来我数到第十七次,就懒得数了。
每次复活都在同一个节点——油菜花田,系鞋带。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连风里的花粉浓度都分毫不差。我试过逃跑,朝着花海深处跑,直到双腿发软栽倒在地。但只要一闭眼,再睁眼还是田埂上,阿明的脚步声准时响起。
我也试过先下手为强。在他拍我肩膀的瞬间,抓起田埂上的石头砸过去。他倒在油菜花里,血把花染得更深。我喘着气,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失去神采,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然后是黑暗,再睁眼,他又笑着站在面前:“阿哲,快点。”
原来只有我会循环。他不会记得每一次的死亡,也不会记得我砸向他的石头。他永远是那个会把红糖馒头分我一半的阿明,也永远会在某个时刻,用不同的方式杀死我。
二
循环开始变得混乱,不再固定在油菜花田。
有时候醒来是在破庙里,神像的手断了一只,香炉里插着半截烧完的蜡烛。墙角堆着干草,我躺在草堆上,浑身酸痛,像被马车碾过。外面下着雪,有人在踹门,喊着我的名字。
是阿莲。她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棉袄,手里拎着个布包,见了我就往我怀里塞:“快拿着,他们要抓你。”
布包里是几个硬邦邦的窝头,还有一小袋盐。我捏着那袋盐,塑料纸的响声在安静的庙里格外清晰。上一次,就是这袋盐,被她掺了老鼠药。
“你走吧。”我说,声音沙哑。
她愣住了,眼睛红红的:“你说什么?”
“我说你走。”我重复道,看着她棉袄上磨破的袖口。第一次和她见面时,她穿着件花布衫,袖口绣着朵小雏菊。那天她蹲在河边洗衣服,我蹲在旁边打水漂,石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裤脚,她笑着骂我捣蛋鬼。
“他们说你偷了队里的粮食。”她咬着嘴唇,“我知道不是你,阿哲,你不是那种人。”
我笑了笑。上上次循环里,就是她指证我藏粮食的地方。粮仓的木梁上,她亲手帮我系的布绳,最后成了捆住我的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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