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柿枝(续)
乡下的夜比城里沉得早,院坝的虫鸣细得像扯不断的线,堂屋那盏钨丝灯昏黄的光,把墙上映出的影子抻得软塌塌的。
林溪坐在门槛上,膝盖里夹着手机,屏幕亮着的冷光漫在她的脸上,刚褪了红的眼尾,还沾着点没干的湿意。
外婆在里屋的呼吸声轻得像落雪,裹在蓝布被子里的身影,是暗夜里一小团温软的轮廓。
林溪指尖划开屏幕,聊天框停在和“我”的对话框——上次的消息还是三天前,“我”发了张商场游戏区的照片,说星黛露被摆在了娃娃机最显眼的位置。
她指尖点进输入框,先敲了句“今天外婆咳得很厉害”,光标在句尾闪了两秒,像只不安的小甲虫。
林溪盯着这行字看了半分钟,指腹蹭过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删到最后一个“害”字时,指尖顿了顿,又补上“乡下的柿子红透啦”。
她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盯着输入框发呆。风卷着桐叶擦过门槛,落在她脚边,她又敲了两行:“挂在枝桠上像小灯笼,等我回去摘两个给你带过去,比商场的糖炒栗子还甜。”
写到这里,她突然想起那天在商场,“我”举着星黛露喊“加双倍糖”的样子,嘴角轻轻弯了弯,指尖又快了些:“对了,你最近有没有去游戏区?新摆的娃娃机里,会不会有更圆的小熊?”
输入框里的字越打越多,她又删了“今天有点想回去”,换成“双倍糖的热可可,你可别忘啦”,末了犹豫半天,添了个软乎乎的兔子表情——是之前小雨发给她的,耳朵耷拉着,像刚抓娃娃失败时的样子。
发送按钮按下去的瞬间,林溪把手机贴在了胸口。
布料下的游戏币硌着肋骨,温温的,像揣了颗被秋阳晒过的石子。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里屋外婆轻浅的呼吸,还有院坝里偶尔落下来的柿叶声,每一秒都拉得很长。
手机震了两下,是“我”的回复,来得比她预想的快:“刚绕路去了游戏区,看见台新娃娃机,里面有只抱着柿子的小熊,耳朵圆得像你那天抓的星黛露——我帮你试过了,爪子没那么松,等你回来一抓一个准。”
紧接着又是一条:“热可可早记在我的小本本第一页啦,双倍糖,特意备注了‘林溪专属’,虽然现在是秋天,但我连热饮的吸管都选了紫色的(和星黛露蝴蝶结一个色)。”
后面跟着个晃着爪子的小熊表情包。
林溪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轻轻抖了抖——这次不是哭,是嘴角翘得太厉害,连带着肩膀都软了。
手机屏幕的光从指缝里漏出来,映着她攥在掌心的游戏币,金属边缘的纹路,被体温焐得暖了些。
她指尖在屏幕上敲了个“好”,想了想,又补了句:“那你帮我看着那只柿子小熊,别被别人抓走啦。”
“包在我身上!”“我”的消息几乎是秒回,“我每天放学都去瞅一眼,要是有人敢碰它,我就站在娃娃机旁边念‘这是林溪的’。”
林溪看着这句话,突然笑出了声——很轻的一声,像风碰了碰柿树的枝桠。她把手机放进帆布包,抬头看向院坝里的柿子树,最红的那只还挂在梢头,被夜风吹得晃了晃,像在点头应和。
里屋传来外婆翻身子的动静,林溪赶紧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给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外婆没醒,眉头却舒展了些,嘴角沾着点浅淡的笑意,像梦到了什么甜的事。
林溪蹲在床边,指尖碰了碰外婆露在外面的手腕——还是凉的,但好像比傍晚暖了点。
她摸出口袋里的游戏币,轻轻放在外婆的枕头边,硬币滚了半圈,停在小熊娃娃的绒毛旁边,温温的光,裹着深秋的夜。
她小声说:“外婆,你看,有人帮我看着小熊了,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抓。”
窗外的虫鸣又轻了些,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柿树的影子铺在地上,像幅软乎乎的画。林溪坐在小板凳上,盯着那枚游戏币,觉得深秋的凉,好像没那么重了。
但是事与愿违,第二天的乡下 夜是浸了冰的棉絮,裹得人连呼吸都沉。
堂屋那盏钨丝灯的光晃得发虚,像被风吹皱的水,把墙影揉成模糊的一团——连虫鸣都稀了,只剩院坝里的柿树叶,“沙沙”蹭着窗沿,像谁在轻轻叹气。
里屋的动静轻得几乎听不见,是外婆翻了半侧身,蓝布被子滑下去一点,露出颈边松垮的皮肤,裹着层薄得透明的凉。
林溪站起来时膝盖磕到了门槛,没出声,只攥紧了掌心的手机,屏幕早暗了,“我”发的小熊表情包还烫在眼底。
她轻手轻脚走进去,指尖刚碰到被角,就觉出那轻得像片枯桐叶。往上拉被子时,手背蹭过外婆的小臂——皮肤松垮地垂着,骨节突兀地顶出来,凉得硌手,那点“比傍晚暖了点”的错觉,不过是被子焐出来的余温,一碰到空气就散了。
外婆没醒,嘴角那点浅淡的笑意也像沾了灰,牵得眼尾的皱纹更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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