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元景!”陈默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鼎沸的人声,锐利如刀锋,“李相公血书在此!汴梁百姓的命,孤交到你手上!按此疏所列,一粒米,一包药,一件衣,都需精准送达饥寒交迫者之手!若有半分差池,孤唯你是问!”
“臣——领旨!”宿元景双手高举,接过那卷染血的帛书,如同捧着千钧重担。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肃立的户部属官及随军文吏,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传令!开封府库、济州转运仓、沿途州县常平仓,所有存粮、药材、布帛,按血书所列数目,即刻启运!沿途鹰扬军护送!沿途官吏、驻军,敢有阻拦、克扣、延误者,军法从事!就地格杀!”最后四字,杀气腾腾,再无半分在赵宋朝廷时的圆融。
命令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迅速扩散开来。早已在运河码头待命的济州船队,立刻升起满载的粮船风帆;通往汴梁的各条官道上,一队队驮着粮袋、药箱的骡马,在玄甲骑兵的护卫下,碾过积雪和瓦砾,向着这座奄奄一息的巨城涌来。
最初的几日,是混乱与试探交织的灰色地带。城内的粥棚前,排起了蜿蜒数里的长龙。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眼中是深重的麻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们见过太多打着“王师”旗号的劫掠,对“安民”二字早已失去了信任。
第一锅掺杂着糙米、粟米和少量豆类的热粥在寒风中腾起白气时,场面险些失控。饥饿的人群如同潮水般向前涌去,负责维持秩序的燕军士卒,用长矛的杆子死死抵住人潮,吼声如雷:“排队!按户籍册领签!妇孺老弱优先!谁敢挤,滚出去饿死!”
一个瘦骨嶙峋的妇人,抱着气息奄奄的婴儿,被挤倒在地,手中的破碗摔得粉碎。她绝望地哭嚎着,眼看就要被无数只脚踩踏。一只有力的手猛地将她拽起,塞给她一个温热的杂粮饼和一张写着“丙字七号”的木签。
她抬头,只看到一个身披玄甲、面甲覆脸的年轻士兵,声音透过面甲有些沉闷:“拿着,去那边棚子,有军医。”说完,那士兵又转身用盾牌顶开两个试图插队的壮汉。
这一幕,被许多人看在眼里。燕军的刀,是真的会砍向不守规矩的暴民;但他们的粮,也真的会优先送到最需要的人手中。秩序,在铁血与食物的双重作用下,艰难地建立起来。
宿元景坐镇在临时征用的一处大宅(原户部某贪官别院)里,灯火彻夜通明。墙上挂满了汴梁各坊的灾情图,标注着人口、存粮、病患数量。一队队手持户籍册的文吏,在燕军小队的护卫下,深入每一个残破的坊市,登记造册,发放赈济签牌。遇到隐匿不报、试图冒领或多占的富户豪奴,燕军毫不客气,枷锁加身,罚没家产充公。
“户部老吏”赵德全,一个在汴梁户曹沉浮二十余年的微末小官,此刻成了宿元景手下最得力的人。他对汴梁各坊的底细门儿清,哪家粮商囤积居奇,哪条街的保正惯会欺上瞒下,哪个坊的孤寡最多,他都用蝇头小楷细细列在册子上。此刻,他佝偻着背,指着图册对宿元景道:“宿大人,西城‘安业坊’,表面看是贫民窟,实则地下有数家粮商暗仓!还有‘积善堂’那个李员外,打着施粥的名头,粥里掺了观音土,他自家后院的粮窖却满得溢出来!”
宿元景眼中寒光一闪:“赵老,带路!墨离将军,借你‘听地瓮’一用,再调一队锐士!”
当夜,安业坊几处隐秘地窖被破开,堆积如山的陈粮暴露在火把之下。李员外的“积善堂”被查封,掺了土的粥锅被当街砸烂,李员外本人被枷锁示众,家产尽数抄没充入赈济粮中。消息传开,百姓拍手称快,对燕军的“法度”有了更深的认识——这位新主,眼里揉不得沙子,是真敢对“体面人”动刀!
相比于看得见的饥饿,无形的瘟疫阴影更令人恐惧。冻伤、金疮热、伤寒、痢疾…在拥挤肮脏的窝棚区蔓延。公孙胜亲率由江南带来的摩尼教医士和收编的汴梁郎中,在几处大寺庙和空旷官衙设立了医棚。刺鼻的艾草和药香,暂时压住了腐臭。
一个年轻的摩尼教女医士,正小心翼翼地为一个冻掉三根脚趾的老汉清洗溃烂的伤口。老汉疼得浑身哆嗦,却咬牙忍着,浑浊的眼睛看着她臂上绣着的玄鹰标记,喃喃道:“姑娘…你们…真是燕王派来救命的菩萨?”
女医士动作轻柔,低声道:“老人家,菩萨在天上。我们是燕王的兵,也是大夫。燕王说,汴梁的命,得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她敷上金疮药,又递过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烈姜辣味的药汤:“趁热喝,驱寒。”
不远处,一个前宋太医署的医官,正板着脸给一个发热的孩童施针。他手法娴熟,眼神却复杂。他曾为帝妃诊脉,如今却在这残破的棚子里救治平民。燕军征召时,他本可南逃,却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或许,是医者本能?又或许,是那卷记录金兵暴行的图册,让他觉得,总该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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