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县城里走得比山里快,仿佛一夜之间,街边的柳树就爆出了鹅黄的芽,空气里也多了几分懒洋洋的暖意。林秀的生活,却像那台被她修好后日夜运转的收音机,内部正进行着一场外人难以察觉、却意义深远的“频率调整”。
收音机成了她新的“老师”。每天早晚,只要得空,她就会打开它,调到声音最清晰的那个台。里面播送新闻、天气预报、革命歌曲、样板戏选段,偶尔还有科普讲座或生产建设中的先进事迹报道。林秀如饥似渴地听着,不是为了娱乐,而是贪婪地吸收着那些陌生的词汇、句子结构和关于外面世界的信息碎片。很多内容她听不懂,但那股“接触”本身,就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和开阔。
她学习的重心,也从单纯的认字和缝纫,悄然转向了周淑兰帮她找来的那几本《机械常识》和《电工基础》图解本。书很旧,纸张发黄,配着粗糙但清晰的线条图。对她来说,这无疑是打开了另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
一开始,完全是天书。那些杠杆、滑轮、齿轮的图示,那些电流、电压、电阻的符号,对她来说比最复杂的盘扣图谱还要抽象难懂。她只能从最基础的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认,一个图一个图地对照。周淑兰有空时会指点她几句,但更多时候,需要她自己反复琢磨。
她把车间里报废的旧零件(经孙师傅默许捡回来的)、家里的旧电池、甚至一把生锈的钳子,都当成了“教具”。对照着书本,尝试理解它们的工作原理。修收音机的成功给了她极大的信心和探索的勇气。她开始不满足于仅仅看懂,还想试着“动手”。
机会很快来了。车间里那台老旧的、用来钉厚帆布扣子的手动冲压机又出了毛病,动不动就卡住,影响效率。机修工老张修了几次,总是不彻底。那天下午,机器又卡死了,老张被别的车间叫去救急,一时回不来。
孙师傅看着堆积的半成品,脸色不好看。几个老工人围着机器嘀咕,也没啥办法。
林秀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孙师傅,我……我能看看吗?”
孙师傅瞥了她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
林秀蹲下身,仔细看着那台黑乎乎的机器。她回想《机械常识》里关于简单杠杆和曲柄连杆机构的图示,又结合平时观察老张修理时拆卸的步骤。她发现,卡死的位置似乎是一个连接轴的销子因为磨损而错位了。
她没有工具,也不敢乱拆。但她从工具箱里找出一把废旧的小螺丝刀和一小块废铁皮。她用螺丝刀小心地撬动错位的销子,同时用铁皮垫在受力点,防止进一步损坏。动作很轻,很慢,全凭感觉和那点微薄的书本知识。
几分钟后,“咔”一声轻响,错位的小子似乎回到了原位。她试着扳动了一下手柄,机器“嘎吱”响了一声,竟然松动了一些!
“再试试!”旁边一个老师傅催促。
林秀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力扳动手柄。这一次,机器发出了熟悉的、沉闷的撞击声——通了!
“嘿!真通了!”周围响起几声惊讶的低呼。
孙师傅走过来,扳动手柄试了几下,机器运转顺畅。“行啊,林秀。”她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跟老张偷师了?”
林秀摇摇头:“没有,就是……瞎琢磨的,以前看书上有点印象。”
“看书?”孙师傅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回去干活吧。”
这件事,比盘扣更让车间里的人对林秀刮目相看。修理机器,在工人眼里,那是“技术活”,是机修工的领域。一个临时工,还是个女工,居然能鼓捣两下就给弄好了?虽然可能只是凑巧,或者问题本身简单,但这份胆量和那股“琢磨”的劲儿,让人没法小觑。
老张回来后听说了,特意找到林秀,问了问她是怎么弄的。林秀老老实实地说了自己的观察和尝试。老张听完,咂咂嘴:“有点门道。不过下次别瞎弄,有些地方带电,危险。真想学,有空我教你两招简单的。”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林秀连忙道谢。
从此,林秀在车间的形象,又多了一层模糊的“有点文化、爱琢磨”的色彩。虽然依旧是个临时工,但地位似乎又微妙地提升了一点点。连仓库老头见她来领特别耗材,都嘟囔得少了。
晚上的学习时间变得更加珍贵和充实。孩子睡了,周淑兰在灯下批改作业或看书,林秀就坐在对面,摊开她的“天书”,对着收音机里偶尔传来的科技新闻或生产报道,努力将抽象的文字、图示与白天在车间里看到的机器、听到的维修术语联系起来。
她开始尝试用自己有限的文字和理解,在废纸上画一些简单的示意图,标注她理解的“动力传递”、“力的方向”。过程艰难,常常卡住,但她乐此不疲。每弄懂一个小小的原理,比如明白了缝纫机脚踏板如何通过连杆带动针头上下运动,或者弄清楚了电池正负极如何形成电流,都让她兴奋得两眼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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