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武陵河上的河灯愈发稠密，烛火映着流水，把整片河面都染成了暖金色。
栖月阁的曲音还在飘，《秋江映月》的调子绕着河岸转，连带着满河灯影、漫天月色，都浸在了这温软的夜里，久久不散。
缓步踏上栖月阁外间的船板，目光左右逡巡片刻，便朝着人迹稀少处行去。
待来到船栏边，江离驻足，抬眸望向高悬天际的一轮皓月，又垂首凝视着被薄薄雾气温柔笼罩的武陵河。
河面上泊着数叶轻舟，更有满河璀璨的河灯随波浮沉，星星点点，映照着粼粼水光。
“白雾漫空白浪深，舟如竹叶信浮沉。”江离不由得低声吟出这句诗，声音轻渺，被夜风卷着，悄然混入了河灯摇曳的光影与潺潺的水声里。
凉夜秋风拂过，带着水汽的湿润与岸边隐约飘来的桂子甜香。
他从袖中取出猜中两个花灯得来的彩头，是一大一小两个锦囊。
他先拿起那只小巧的淡粉色香囊，锦缎柔软得如同天边的云絮，上面绣着两只憨态可掬的鸭子，针脚细密精巧，连鸭掌上细微的纹路都透着绣娘的巧思与用心。
他本想随手将它搁在身旁的栏杆上，指尖却忽然触到另一样东西，是那方素色的手帕，帕子边角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柿子的清甜气息，是苏晚用来盛装那些赠予星蓝的柿子的。
江离将帕子仔细叠得齐整方正，轻轻塞进那粉色的香囊里，大小竟刚刚好，严丝合缝。他嘴角不由得弯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暗道：倒是省了再寻地方安置这方帕子。
另一个锦囊颇为宽大，解开丝绦，里面竟是一个通体纯黑的木质面具。
触手微凉，质地沉润，其上精雕细刻着一头异兽，形似麒麟，却头生一根锐利的独角，在皎洁月华的映照下，兽纹流转着幽微的盈盈光芒，仿佛活物低伏。
“獬豸。江离指尖抚过那冰凉的木质纹路，低声念出这上古神兽的名字。
他一时兴起，将这黑色面具覆于脸上。月白莲花纹锦袍的素雅，与脸上这冷硬的玄黑面具形成鲜明对比，一明一暗，竟生出几分奇异的和谐与神秘，在月光下投下深邃的剪影。
江离静立原地，只觉一股无形的威严弥漫开来，仿佛那传说中的獬豸正借他之身审视世间万象。
伸手摘下面具，看着掌心这物件，江离摇头失笑，低语道：“倒像是话本里行走江湖，赏善罚恶的判官了。”
目光扫过船头，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正追着自己的尾巴尖儿，在甲板上轻盈跳跃。
江离轻唤一声：“星蓝。”
星蓝闻声，小巧的身子骤然一顿，旋即扭头，蓝宝石般的眼眸望了江离一眼，后肢微屈，如一道白色流光般轻盈跃上他的肩头。
肩上传来的沉实分量让江离略感意外，他抬手抚摸着星蓝如云似雪的蓬松毛发，指腹间传来温暖而丰厚的触感。
他明显感觉这小家伙重了不少，视线掠过它身后那条蓬松的大尾巴，只见其上覆盖的冰蓝色泽已蔓延近八成，在月色下幽幽闪烁。
看来，星蓝已然悄然进阶，踏入了上品一阶的门槛。
江离心下了然，遂将其抱入怀中，掂了掂分量。
星蓝温顺地蜷在他臂弯里，仰起小脑袋。
江离低头，正对上那双澄澈的蓝眸，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指尖轻轻戳了戳它圆滚滚的小肚皮，笑道：“确实胖了。”
“什么胖了？”一道清越如泉击玉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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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月阁一楼大堂内，祝幽怜目光流转，遍寻不见苏晚身影，便起身步出阁外。
来到外间，视线在船板与河岸间逡巡，不多时便锁定了那道熟悉的素白身影。
正欲提步上前，耳畔却响起一个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声音：“祝姑娘，我若是你，此刻便不会过去。”
祝幽怜循声侧首，只见陆家公子陆子玉正斜倚在几步外的朱漆廊柱旁，手中折扇轻摇，面上带着洞悉世情的微笑。
祝幽怜黛眉微蹙，眸中掠过一丝询问之色。
陆子玉见状，“啪”地一声合拢扇子，用扇骨遥遥一点前方，示意她再看。
祝幽怜再次凝眸望去，此刻，月光如练，洒落船头。苏晚已亭亭立于江离身侧，两人一狐，少年清俊挺拔，女子容色倾城，雪白的身影在溶溶月色下并肩而立，与那河中璀璨灯影、天上皎洁玉盘交相辉映，竟有种浑然天成的和谐与般配，仿佛一幅精心绘就的月下画卷。
祝幽怜微微一怔，旋即释然，唇边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自己方才只顾着寻人，竟未留意此般景致。
她不再上前，只随意寻了处临河的凭栏位置，倚靠上去。目光幽幽，投向武陵河上那随波荡漾，散发着温柔光晕的无数河灯，眼神却仿佛穿透了这繁华盛景，落在更渺远的夜色深处。
阁内隐约传来的丝竹笑语，此刻听来竟有些遥远了。
江离闻声转过身。只见苏晚正静静立于身后数步之处，腰间那支玉笛在月色下流转着温润光泽。
她依旧是一身素白襦裙，裙裾边缘以浅青丝线绣着的几丛幽兰，在月华浸润下，泛着朦胧而清雅的微光。
江离神色温煦，语气柔和地问道：“苏晚姑娘，怎生也到此处来了？”
苏晚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随即移开，望向烟波浩渺的河面，声音轻缓如风：“阁内宾朋满座，推杯换盏，热闹得有些……令人气闷。出来透透气，也好让这河风吹散些喧嚣。”
她说着，伸出纤白如玉的手指，极其自然地轻轻抚了抚江离怀中星蓝那光滑柔软的背脊，仿佛只是寻常举动，口中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呢，江公子为何在此流连？”
问罢，她缓缓抬起眼眸，目光如水，盈盈望向江离。
迎上那双清澈得能映出月影的眼眸，江离眼睫微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星蓝细软的绒毛，轻声解释道：“星蓝素来怕生，阁内人多声杂。况且此处清幽，月色溶溶，水波澹澹，灯影迷离，别有一番意趣，令人心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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