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朋友们私下聚会时提起她,仍会下意识地用那个刻薄又贴切的绰号——“白吃姐”。仿佛她的本名白池早已被遗忘在觥筹交错的烟火气里。没人记得这绰号具体是何年何月、由谁率先叫开的,只知它一旦出现,便迅速流传,精准地烙在了她身上。
白吃姐其人,是圈子里公认的极端现实主义者,甚至堪称势利眼的活标本。她凭一张巧嘴吃遍四方,却似铁公鸡般一毛不拔,难得见她主动回请一回。待到她终于幡然醒悟,想要表示表示时,却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她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光都奉献给了桐柏县工业局。在那个“工业强县”口号震天响的年代,县工业局在县政府格局中,是毫无悬念的核心部门。时任局办公室主任的白池,自视为领导跟前的红人,享受着旁人羡慕的目光和刻意的逢迎。她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同事们的每一次宴请,骨子里根深蒂固地认为,这世上从无免费的午餐。别人请她,无非是指望她在领导面前美言几句,或在关键好事上“关照”一二。她吃得理直气壮,仿佛自己赐予别人请客的机会,本身就是一种恩典和“抬举”。
李元,算是白吃姐亲手“栽培”起来的副手。当初他从一个偏远乡调入县工业局,业务生疏,难以适应机关的快节奏和高要求,没少挨脾气乖戾的白主任批评,更时常成为她在局领导面前抱怨和数落的反面典型。处境艰难的李元,除了拼命学习追赶,也开始琢磨如何投其所好,改善与顶头上司的关系。于是,“请白主任吃饭”成了他工作之余的必修课。有时中午刚请过,晚上还得接着安排,自然每次也都得顺带捎上办公室的其他同事。
这一切,白吃姐坦然受之,并对李元那点“上进”的心思洞若观火。功夫不负有心人,李元的“诚意”和“忠心”似乎终于打动了她。她渐渐“发现”了李元身上诸多“难能可贵的优点”,后来果然亲自打磨、全力举荐,使李元顺利得到领导重用,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成了她的直接助手。自此,李元的“客”请得更是名正言顺、绵绵无期。
张书与白吃姐的关系不远不近,属于泛泛之交。和其他同事一样,张书内心对白吃姐的做派颇不以为然,每次请客时内心多少有些不情愿,行动上却从未缺席。县工业局虽重要,但规模不大,统共十几号人,白吃姐又是每次请客默认的“座上宾”。若不请她,不仅显得自己小气,更怕因此开罪于人,得不偿失。张书便也一直这样随了大流。
这天,是张书三十五岁生日,自然又做东请客。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晚上的聚会气氛格外热烈。除了白吃姐,能喝的都放开了,连平日滴酒不沾的几位同事,也面泛霞光,浅酌了几杯。
席间,有深知白吃姐其实颇能饮几杯的同事,觉得东道主这大喜的日子,她于情于理都该表示一下,便一边鼓动着,一边殷勤地为她斟了一小杯酒递过去。只见白吃姐一如既往,面带傲慢地坚决推辞了。沉默良久,她仿佛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觉得有必要将一件“重要事宜”昭告天下了。她趁着席间一个短暂的安静空隙,看似无意实则刻意地扬声道:“张书家的老公,刚从乡卫生院调到我老公他们医院!这双喜临门的好日子,确实该好好请客庆祝一下啊!”
此言一出,举座陷入一片微妙的静默。白吃姐的弦外之音,在场无人听不明白——原来在她看来,张书丈夫能调进县医院,全靠她那位院长丈夫的“关照”。如今“你丈夫成了我丈夫的直接下属”,这张书请客,岂不是更加“理由充分”?
然而,铁一般的事实众所皆知:张书那憨厚本分却技术过硬的丈夫,完全是凭借自身出色的专业能力,在公开招考中堂堂正正、以优异成绩调入的,与任何人情关照毫无干系。
正当尴尬在席间弥漫之际,一位机敏的同事迅速举起酒杯,朗声说道:“来来来,借白主任这个好消息,我们一起敬寿星一杯,祝贺她爱人如愿调入县医院,的确双喜临门!”这番得体的提议,既绕开了白吃姐话中的机锋,又将焦点重新拉回到对东道主的祝福上。众人如释重负,纷纷举杯响应,席间顿时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几天后,张书无意中刷到一个被白吃姐点赞的视频。视频里,博主正侃侃而谈一个观点:无人不痛惜自己手中的金钱,但总会有人不惜付出金钱请别人吃饭,这是为何?原因很简单——请你吃饭者,定有求于你。
屏幕的微光映着她怔住的脸。静默片刻,她才感到一阵迟来的哑然。那个鲜红的点赞,像最后一块拼图,为她补齐了白吃姐完整的内心图景——为何她从不回请,为何总能如此坦然?原来,在她那套自洽的逻辑里,每一次受邀都不是情谊的往来,而是权力的印证;每一顿她赏光吃下的饭,都是他人呈递的“投名状”。她并非在参与聚会,而是稳坐于自己构建的权力高台,俯瞰着那些“有求于她”的请客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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