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没有愤怒,只感到一种冰凉的荒谬沁透心扉。自己珍视的每一次分享,在对方的世界里,原来从不是温暖的相聚,而是一场场冰冷的权力确认仪式。
几年光阴流转,当年的同事们升迁的升迁,调动的调动,散落各处,聚首的机会日渐稀少。一日,已转任县畜牧局一把手的张局长做东,召集原县工业局的同事们聚聚。晚上约定时间已到,应邀者悉数抵达餐厅,唯独少了白吃姐。东道主亲自打电话催请,其他同事也轮番联系,如此三四遍。约莫一个小时后,白吃姐才姗姗来迟。
只见她满面红光,酒气熏人,情绪显得异常兴奋,说话间甚至有些手舞足蹈。多年来,大家还是头一遭见识,这位在“内伙子”饭局上永远矜持有加的白吃姐,竟然也有如此“豪放”的时刻。显然,她这酒喝得是有着极其“充分”的理由。
待她落座,众人便起哄:既然能在别的场合喝,老领导亲自组的局,总不能推杯了吧?不料,面对大家的热情,白吃姐不假思索地断然拒绝,随即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那边是我私人请我儿子单位的领导!我儿子刚入职,这么关键的打点场合,我能不喝吗?”原来,她儿子当天刚去某国企报到,她这位母亲正忙于为儿子的前程“铺设道路”。说完,她便不再理会众人,拉下脸,自顾自埋头吃菜。
她这一番言行,让原本欢快融洽的场面骤然冷却。是啊,白吃姐喝酒,必须有她认为足够“硬核”的理由。而就眼前这场聚会,显然还不够格。她言语间甚至还透露出,东道主这顿饭,八成是吃“公”了吧?
此时最下不来台的,无疑是张局长。他内心想必极不服气,却也只能半开玩笑地高声声明:“喂,白大主任,我这顿饭可是实打实的私人掏腰包,真心实意请大家伙儿聚聚!”话音刚落,同事们仿佛找到了台阶,不约而同地举杯附和,席间总算重新找回了一点氛围。
后来,又一次饭局上,白吃姐更是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豪,向所有人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自此,她愈发觉得大家请她吃饭又多了一条坚实无比的理由,她的姿态也随之更加高昂。原来,她那优秀的儿子,谈了一位家世显赫的女朋友——县委组织部部长的亲侄女。尽管在座的谁不认为自家孩子优秀?但在白吃姐的认知里,那些都根本无法与她儿子相提并论。
就这般,白吃姐怀着无比的傲气和优越感,多年里被大家“白请”着,她却视之为理所当然。她始终沉浸在自己被众人需要、被各种“充分理由”环绕并敬奉着的虚幻之中。而大家请她,也从最初的勉强无奈,渐渐变成了某种麻木的习惯。
孰料,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突如其来的巨变,将她精心构筑的骄傲世界击得粉碎。她那位院长丈夫,因严重违纪违法,锒铛入狱。树倒猢狲散,原本已谈婚论嫁的准儿媳,果断地与她儿子划清了“界限”。接连的重击之下,白吃姐彻底崩溃,一度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
当大家再次见到她时,已是一年之后。岁月的印痕在她身上显得格外深刻——面容枯槁,鬓发斑白,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散的愁绪,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不止。这场人生的剧变,终究让她看清了许多。世间哪有那么多理所当然的“理由”,往日的风光,不过是利欲编织的一场幻梦。
也许是在孤独中沉寂了太久,也许是真的心生悔意,这个冬天,她破天荒地做东,邀我们这些旧相识一聚。席间她始终安静,话比记忆中少了大半。起身斟茶时,那双曾经指点江山的手微微发颤,笑容里甚至带着几不可察的讨好。散场时,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她在门口驻足,与众人一一作别。路灯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单薄,夜风掠过,她下意识地裹紧外套,转身融进了茫茫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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