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铁壁关外五十里的霜刃原。
卫子谦勒马立在一处矮丘上,身后是三千飞羽营精骑。铁甲映着惨淡的天光,马鼻喷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他抬头望向北方——那里,太幽的第一道防线“黑石堡”的轮廓,如同一颗嵌入雪原的黑色獠牙。
三天前,铁壁关血战。
那场以三千鬼晶为祭的破阵之战,成了卫子谦此生都无法抹去的梦魇。他记得鬼火冲天时,天空被染成幽绿色的模样;记得关墙在万魂哀嚎中崩裂的巨响;记得自己率飞羽营从右侧缺口冲入时,脚下踩着的不再是冻土,而是粘稠的、浸透鲜血的泥泞。
更记得那些太幽守军的眼睛。
当东明的鬼术在关内肆虐,当南离的烈火焚烧营房,那些身着黑甲的太幽士兵没有溃逃。他们结阵,以血肉之躯堵住一个个缺口,临死前发出的不是惨叫,而是一种低沉、整齐、仿佛来自远古的战吼。
“为了太幽——!”
那是卫子谦第一次听到太幽语。
后来他从俘虏口中得知,那句话的意思是:“以此身,守此土。”
铁壁关破了。
呼延灼战死,三万铁狼卫十不存一。
靖侯下令“不留俘虏”,但卫子谦亲眼看见,那些重伤被俘的太幽士兵,大多选择了自绝心脉。最后一个倒下的百夫长,用断刀在雪地上划出歪斜的大夏文字:
“你们在为何而战?”
这个问题,卫子谦答不上来。
此刻,他握了握腰间的剑——不是家传的燎原枪,也不是军中制式的佩刀,而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三尺青锋。枪太重,背负着父亲的荣耀与期望;刀太利,象征着军令与服从。唯有剑,轻灵,却也危险,像他此刻悬在万丈深渊上的心。
“将军。”副将赵铁山策马上前,这是个满脸刀疤的老兵,跟随靖侯征战二十年,“斥候回报,黑石堡守军约五千,主将姓贺兰,是太幽贺兰部族的族长。堡内……似乎有不少平民。”
卫子谦心头一紧:“平民?”
“应该是附近村落的百姓,战事起后逃进堡内避难。”赵铁山声音低沉,“将军,按惯例,攻城前应劝降,给平民撤离的时间。但靖侯的军令是‘速战速决,三日连破三堡’……”
“我知道。”卫子谦打断他。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临行前靖侯单独召见时的场景。烛火摇曳的军帐中,靖侯指着地图上的黑石堡、寒鸦堡、狼牙堡,一字一句:“子谦,此三堡互为犄角,必须同时攻破,否则一处坚守,两处支援,战事必陷胶着。东明和南离已答应配合,但他们要的是‘战功’和‘战利品’——屠城,是最快的办法。”
“可堡中有百姓……”
“战争没有百姓,只有敌人和潜在敌人。”靖侯看着他,眼中有着深深的疲惫,“你若心软,死的就是大夏的儿郎。这个道理,你父亲应该教过你。”
父亲……
“将军!”传令兵飞驰而来,手中举着一面赤红令旗,“靖侯中军令:午时三刻,三路同时攻城!东明玄冥卫已至寒鸦堡东侧,南离烈甲军已至狼牙堡南侧,飞羽营即刻进攻黑石堡!”
卫子谦抬头看天。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细雪开始飘落。午时三刻,还有一个时辰。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剑。
剑身在雪光中泛着冷硬的青灰色,没有锋芒,没有寒光,像一块未曾开刃的铁片。
“传令。”他的声音很平静,“全军前进至黑石堡一里外列阵。派使者入堡劝降——限半个时辰内开城投降,士兵缴械不杀,平民可自行离去。过期不降……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却让赵铁山浑身一颤。
“将军,这不符合……”
“按我说的做。”卫子谦看他一眼,“靖侯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半个时辰,是我们能给的最大仁慈。”
赵铁山咬牙领命:“是!”
飞羽营开始前进。
三千铁骑在雪原上拉开一道黑色的浪潮,马蹄声沉闷如雷,卷起漫天雪尘。黑石堡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是一座用黑色玄武岩垒成的要塞,城墙高约八丈,墙头插满了画着狼头图腾的战旗。堡墙上人影绰绰,弓箭手已就位,投石机的绞索正在收紧。
使者在堡下喊话。
片刻后,堡墙上升起一面白旗。但白旗旁,另一面更大的黑色狼旗同时升起,在风雪中猎猎狂舞。
那是拒绝。
卫子谦看着那面黑旗,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释然。
至少,他给了选择。
“列阵——!”
三千飞羽营在堡前三百步外停下,呈半月形展开。弓骑兵在前,重骑兵居中,轻骑兵护住两翼。军中二十架床弩被推上前线,弩箭长逾六尺,箭头包裹着火油布。
午时二刻。
雪越下越大。
堡墙上忽然传来歌声。
起初只是一人低吟,很快,成百上千的声音加入。那是太幽古老的战歌,用苍凉浑厚的语调唱着卫子谦听不懂的词句,但其中蕴含的决绝与悲壮,穿透风雪,撞击在每个大夏士兵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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